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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。

    安阳县,叶家村。

    “你个死婆娘,老子喊了半天门听不见?莫不是耳朵塞驴毛了!”罗秀才手上提着半葫芦浊酒,醉眼朦胧却高声喝道。

    “罗锅子,门又没栓你自己没有手脚?如今什么都不是了,还拿当初秀才的款儿?”赵芬儿手提擀面杖闻声出去,指着罗秀才斥道。

    “你这不贤淑的胖丑悍妇,今日老子休了你!”罗秀才见她敢呛声,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,将手中酒葫芦猛掷向赵芬儿。

    “你这绿毛龟奴才,当我好欺负不成?”赵芬儿见有邻居伸长脖子看热闹,顿时也狂躁起来。

    “好个死娼妇,骂你男人绿毛龟!”罗秀才本有些东倒西歪,并不想真与她厮打,奈何这妇人骂得太难听,实在忍不得就冲上去踹。

    然而,罗秀才虽然如今壮实了许多,到底是有些醉了,一脚没踹到赵芬儿,反是被院中压腌菜的酸臭大石头,绊倒在地鼻血长流。

    赵芬儿趁机下手,擀面杖挥动间雨点也似上下招呼。

    只是赵芬儿也不敢往要害打,手中力度拿捏极佳,哪疼往哪敲,但又不会造成骨折筋断。

    罗秀才被得打抱头惨嚎,偶尔伸出手乱捞。

    再挨了二三十下后,忽然无意中抓住赵芬儿衣角,就势一拽,扯倒了赵芬儿。

    赵芬儿不防之下,一时挣扎不起,被罗秀才翻身骑在腰上,擀面杖也撒了手。

    罗秀才被打得浑身无一处不痛,这下得了机会,抡圆了巴掌劈头盖脸就抽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啊,别打脸,别打脸。当家的别打了。”赵芬儿一边疼呼,一边求饶道。

    左邻右舍见罗秀才发狠,也忍着笑上来劝架。

    “罗大,莫打了,莫打了。瞧你家婆娘脸都肿了,再打可要出人命了。”一个高壮的黄脸汉子,上前劝道。

    罗秀才见是屠夫黄柏却不理会,心头更是恼怒,下手更是凶狠起来。

    “囚糙的玩意儿,给脸不要脸是吧?”黄柏见罗秀才不听劝,也恼了起来,上前一把薅住罗秀才的腰带,只一提就将他甩了出去。

    哪知许是力气用大了,罗秀才竟然跌在那压缸石上,一动不动似没了生息。

    “当家的,不会打死了他吧?”却是黄柏媳妇王小丫怯生生的拉了拉他衣角,低声道。

    “死什么死,这货想是醉倒了。”正在查看赵芬儿的黄柏回头一个巴掌掴在王小丫脸上,鲜红的五指印清晰可见。

    王小丫被打得一个转身,跪倒在地,再也不敢多说。

    “血!血!那罗大脑袋后流血了!”卖豆腐的张婶子见女儿被打,赶紧去搀扶,忽然瞥到躺在地上的罗秀才脑后血流了一地,惊慌大叫道。

    黄柏脑子嗡的一声响,赶紧放下赵芬儿去看罗秀才。他伸手一试鼻息,完了!真没气了!

    杨里正今日十分得意,正在吐沫横飞的和几个村里熟人,说书讲古,忽有人跑来一迭声的喊出人命了。

    杨里正大惊,赶紧起身询问详情。

    “这东西,死了不过臭块地,倒带累爷们去不成县里了。”杨里正得知是黄柏失手打死了罗大,顿时更生气恼。

    叶家村出了人命案的消息,不多日传遍十里八乡。

    “孩他娘,我回来了。今儿个刘三送我块狍子肉,我一会儿拾掇了给你补补身子。”顾辞提着块肉,仔细的栓上门就冲屋里喊道。

    “当家的,你这隔三差五就提肉回来,我都被你养胖了。”月姐儿听得相公回来,脸上有些懒洋洋的挺着肚子,慢慢走出屋来笑道。

    “小心点,小心点。你这哪是胖了,明明是肚子里的小家伙饿了。”顾辞赶紧上前扶着月姐儿笑道。

    “唉哟,小五才刚会爬,这又怀了。我命怎么这么苦哦。”月姐儿嘴上抱怨,脸上却多了几分笑意。

    “你还命苦?我不疼你们娘们儿吗?嗨,要说起命苦,你们村有真命苦的。”顾辞抚着月姐儿坐下,轻抚了抚她的肚子随口道。

    “谁命苦了?你又得了什么信儿?”月姐儿被他抚得有些痒,轻拍掉顾辞的咸猪手道。

    “嗨,就是你们村那屠夫家的儿媳呗。卖豆腐的王小丫,她当家的沾了人命官司,被捉到县里去了。”顾辞又猴着脸伸手摸上月姐的肚子道。

    听见竟是人命,月姐儿一惊,顾不得他的骚扰,连忙细问。闲着无事,顾辞边叹息边就讲了起来。

    自从嫁给顾辞,月姐儿感觉很是幸福美满。只有一件事略为烦恼。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怀孕,三年抱俩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下来,竟然生了三个女儿,两个儿子。今年开春这又怀上了,好在顾辞对她极好。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幸福的烦恼。

    十年了,因为母亲名声不太好,自从嫁过来后,月姐很少回娘家。这也导致娘家那边的新鲜事,她多是听顾辞闲来告诉。

    十年前大云村改名成了叶家村。

    以前她还去串过多次门的叶家,那时就一飞冲天。叶二家大娘子嫁了县城里的秀才,听说如今已经是举人老爷了。

    叶家二娘子更不得了,在县里开了珠宝首饰铺子,如今已是县中首富。来往的尽是富贵高门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竟然一直未嫁人。

    最让月姐儿震惊的是叶家出了神童,十岁的秀才叶志远!

    其后数年十六岁的叶志远再次下场,竟一举夺魁考了乡试第一名,得了解元,轰动全省数府!

    安阳县虽然出过举人老爷、进士老爷,可解元还是首次。据说时任布政使的太爷都亲自接见过叶志远。

    转过年,叶志远赴京会试,再得会元。最终参加殿试,他又以一篇《帝王之政帝王心》使得天子龙颜大悦,钦点为状元郎!

    叶志远,连中三元!天下震动。

    然而,安阳县的喜讯还不止此。

    同科参加殿试的举子,另有两人也是安阳籍贯。

    卫家卫子腾因相貌俊美,被天子许为探花郎!前海防同知裴老大人嫡孙裴文乐,得了二甲第七名。

    一时间安阳县文道大昌之名,传遍天下。

    只不过天下士子谈起三人,虽然极为艳羡,却也对三人授官之事颇为疑惑。

    按说这三人,排名如此之高,按惯例都应当授官在京城。尤其状元郎叶志远,正常会授为翰林院编修官,那是天子近臣。

    而卫子腾这个探花郎,也会进翰林院任职。

    可让人意外的是,先是裴文乐阿爷裴老同知,在得知孙儿考了进士,心情过于激荡,竟忽发心疾故去。

    裴文乐还并授官,也只能回家守孝。按说孙子给阿爷守孝不过一年即可,称为小功。

    但裴文乐自小被裴老同知带大,爷孙之情甚笃,于是他请了三年孝。古礼重孝,儿孙守孝三年,称为大功。

    然后再是卫子腾被分到留都户部任主事。

    这也就罢了,最诡异的是状元郎叶志远,竟然未授官,而是被打发到留都六部观政三年。

    所谓观政,就是实习政事,这倒不奇。可观政多是在京城六部九卿等衙门,而且多是半年。

    状元郎叶志远竟被发配到留都,而且观政时间明令为三年,莫非天子不喜此人?

    这些东西,月姐儿哪里懂,就是顾辞也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与她说说罢了。

    九年前,当初的罗秀才自从赵家庄落难后,就和赵芬儿搬回了叶家村。罗母却并未跟这两口子回村,有人询问罗秀才,他们也闭口不答。

    还是杨里正后来跟人透露,罗母在与这两口子逃难过程中,死于外地了。

    罗秀才更是得罪了府衙学官,被黜了功名,永不叙用。自那之后,夫妻俩无以为生,只得回村务农。

    奈何赵芬儿是地主家的宝贝闺女,哪懂得做活?罗秀才更是五谷不分。最后还是罗秀才在村里弄了个小小学堂,为村里孩童开蒙糊口。

    可村人多嫌他晦气,鲜少人愿意送自家孩子去。

    罗秀才学堂里不过三五个学童罢了。幸好似乎赵芬儿尚有些积蓄,否则两人可就要三天饿九顿了。

    日子过的艰辛,人就容易颓废。罗秀才整日的借酒消愁,才三十来岁就驼了背。

    没了秀才功名的罗大郎,村里人都戏谑称他为罗锅子。

    据传黄屠夫的儿子黄柏,与这赵芬儿有些不清不楚,罗锅子得了风声也多次去闹,结果自然是去一次被揍一次。

    这么一来,罗锅子更是了无生趣,只要有酒喝,并不再管赵芬儿如何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,虽说罗家没什么进项,却顿顿吃得上肉。也怨不得村里传她和黄柏的闲话。

    直到去年,卖豆腐的张婶子女儿王小丫嫁了黄柏。张婶子本不同意这门亲事,毕竟黄家名声不大好,黄柏又大了十来岁。

    奈何婆母杨氏贪图黄家给的银子足,丈夫王三儿也支持,她也只能眼看着女儿送入火坑。

    未料成亲不到半月,王小丫就挨了打。回了娘家,张婶子细细盘问,王小丫却只顾脸红,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。

    直到第二次又被打回了娘家,王小丫才忍着羞耻说了,那黄柏嫌弃她花样少,人太瘦,骨头硌得他疼。

    这个畜生!

    好好的女孩他竟嫌弃太瘦,庄户人家女孩哪个身子富态?咦,还真有个,罗锅子的媳妇赵芬儿!

    张婶子气极,跟王三儿就说了这事。王三儿也是大怒,当场暴走要找黄柏他爹说道说道。

    可是出了院门,冷风一吹王三儿也就冷静下来了,黄屠夫那杀才,脾气暴戾得很,为这点子事再惹他发狂就不好了。

    王三儿认清现实,只好回家反劝起妻女来。婆母杨氏也在一旁帮腔:哪有当家的不打媳妇?

    如今王家也隔几日能吃上顿肉了,牺牲王小丫一个,总比全家日日吃糠咽菜好得多吧?

    王小丫见娘家不肯出头,只得回去捱日子。黄柏见打了两次狠的,岳家也并没上门来闹,就越发得了意。

    果然老爹说的对,女人这玩意儿就得揍。小树不修不直溜,老婆不打哏赳赳!

    自那以后,黄柏虽然仍是张嘴就骂,伸手便打,到底不会打得太狠。毕竟打得起不来炕,也是个麻烦。

    王小丫也是认命,被收拾得服贴。就算眼睁睁看着黄柏大白天,去找赵芬儿鬼混,她也不敢多话。

    甚至后来黄柏更是拉着她一起去,让王小丫站院外给他放哨示警!

    想不到,罗秀才竟然被黄柏打死了!对这王小丫来说,倒不知是福是祸了。月姐儿有些感慨。

    嘿!别人家是死是活又如何,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罢了。相比那什么罗秀才、黄柏,自家男人顾辞对自己是真好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月姐儿看着他的眼神要淌出蜜水来。

    “娘子!”顾辞被她如此风情的眼神一勾,只觉得神魂荡漾,心里猫抓一样的痒痒。

    月姐儿哪不知道自家相公打什么主意,奈何肚子里又有了货,实在不便。夫妻俩少不得另辟蹊径,才解了渴。

    半个时辰后,月姐儿软软的躺在顾辞怀中,又闲聊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当家的,前儿你说叶老三家的孩子考了秀才,邀请了不少乡邻去县里庆贺,没请你吗?”月姐儿忽然想起这宗事,便坐直身子问道。

    “叶三叔跟大锤叔要好,大锤叔又跟爹熟识,怎么会不请哩?只是你又怀了,我哪敢离开半步?”顾辞满脸惬意的笑道。

    “嘁,没个正行。如今多少人想巴结叶家都没路子,你倒好,现成的情面往外推。你就快去吧,家里还有婆母照顾我呢。”月姐儿哼了声道。

    “行行行,我去还不行吗?别呵我痒痒肉儿。”顾辞颤声怪笑道。

    过了两日,到了叶家定的日子,顾辞一大早起来,打算雇牛车赶去县城。

    月姐儿依依不舍的送出院门,又叮嘱了几句。

    顾辞慢悠悠到了有牛车的人家,却是正好碰到了相识的余水笙。

    “水笙哥、嫂子,你们这是也去县城?”顾辞上前搭话道。

    “唉呀,顾郎中也是去叶家吗?”余水笙憨笑道,身旁的孙小妆也微笑示意,却并未出声。

    “可是呢,叶三叔家的志义考了秀才,我怎能不去?”顾辞笑眯眯道。

    两个男子虽然都不是喜欢闲聊之人,但有着叶家的共同话题,一路上倒也并未冷场。

    刘大锤和顾家算得上世交姻亲,又是近邻。顾辞本人也曾和叶以欣有过交集。当初桃丫被拐,可是顾辞亲眼所见。

    要不是他指点方向,叶以欣再大的能耐也找不回桃丫来。后来刘大锤更是做了桃丫继父,叶芳的上门夫婿。

    余水笙姐姐余氏则嫁给了叶老三,他自己又娶了叶老二大女婿的妹妹。

    虽是有些绕,有点远了,但终归是能攀上亲戚的关系。

    孙小妆在外人面前并不爱说话,只是笑着看两个人交谈。说着说着也就提到孙小妆哥哥孙安祖的话头上。

    说起这位大舅哥,余水笙却是有些健谈起来。

    当初左知县在任时,本是病急乱投医,请了些县学秀才挂职理事。更是聘请了孙安祖为师爷顾问县务。

    两人都没想到,孙安祖因为熟悉本县大小人情事务,将庶务处理得极为妥帖。左知县在任十年,极为仰仗孙安祖。

    今年事情起了变化,左知县因文教殊勋,高升了府同知却仍被派到安阳县专督文教。

    说起来朝廷有个潜规则,凡是举人身份被外放的知县,多数基本一辈子也就在六、七品官职上打转儿。

    知府往往都是六部京官下放而来,起码是个同进士出身。

    以左知县的自身能力,怕是会终老知县任上。不料安阳县竟同科出了三个进士,其中还有状元叶志远,探花卫子腾。

    得此机遇,左知县之名竟入了天子的眼,一时高兴之下,破格提拔为府同知,这可是正五品大员!

    与此前的安阳知县品级相比,足足连升四阶!

    孙安祖很高兴,东翁高升,他自然也是水涨船高。最为关键的是,左同知竟然外派驻地仍然是安阳县,不需要去府城任职。

    当年裴老大人的海防同知,一样也是府里的外派机构,并不在府城办公。

    只不过裴同知兼督兵权、造船厂等务,可比左同知这个专督文教实权更大。

    按理说官员任职一般三五年就会平调,像左同知这样在安阳做了十年知县已经是少数。

    如今迁了同知仍然驻地在安阳县,多少有些诡异。

    孙小妆在旁听得两人提到左同知的事,都是有些疑惑,她只抿嘴一笑,并不说话。

    但这其中的诡异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原因很简单,只因嫂子叶小晴不想离开安阳县。所以左同知驻地竟然就被改为仍驻安阳!

    “如今听说新任县太爷已经来了,倒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官。”余水笙忽然道。

    “嘿,凭他什么官,来了这安阳县,还不得看令舅兄的眼色?”顾辞闻言笑道。

    “哈哈,哪里,哪里!顾郎中世叔刘典史,那也掌着安阳半边天哩。”余水笙被他说得笑了起来,却也无话可谦虚,也调侃道。

    左同知在安阳十年,实际理政的却是孙安祖!而总领三班衙役的却是刘大锤。

    所以,新任知县凭他什么来头,到了安阳县都得拜访请教孙安祖、刘大锤,否则那是寸步难行!

    数年前叶家就已经成为安阳首富。叶宅可不是一座,而是起了九座相邻的两进宅院。

    叶以欣十年前的宅院,如今已经重归欣晴阁大掌柜阮黑子所有,成了阮宅。而阮黑子则娶了叶老大之女叶小莉。

    叶良才、杏花小两口则在阮宅旁起了两进宅院。自三年前裴老同知故去,叶良才就不在裴府做账房师爷,而是在县衙户房任司吏。

    他们本想接叶老大两口子来县城享福,奈何叶老大因为叶老头不愿来城里,也就仍在叶家村居住。只是每月来小住三五天罢了。

    挨着叶良才宅子的则是孙安祖、叶小晴夫妻同样的两进宅院。孙安祖原来的宅院早卖了出去。

    毕竟孙安祖执掌安阳县庶务,再住老旧宅也不太合适。何况唯一的亲人孙小妆已经下嫁乡村。

    孙宅隔壁,紧挨着的是叶老二夫妇、叶老三夫妇、叶芳与刘大锤连着三座宅院。

    总共九套同规格的宅院,叶家人住了六座宅院。

    值得一提的是,当年的探花郎卫子腾与卫母也住了一座宅院,因为这九套宅院却是卫老爷出资修建!

    当年卫子腾中举后,卫老爷后悔得肠子都青了。

    卫老爷当即立断休弃了当初的外室,甚至将卫子路也赶出了家门。他才厚着脸皮又去求卫母回家,奈何卫母性子执拗,就是不同意。

    想也是,开始母子相依为命时,尚且不妥协,何况卫子腾考了举人后,又何必再回卫宅让自己添堵呢?

    卫老爷无法,只能每日形单影只的酗酒,时时悔叹不已。

    再不想这卫子腾转过年又考了进士,甚至还被钦点为探花郎。消息传来,卫老爷简直要疯了。

    那是嫡长子啊,凭什么跟他生分至此?

    眼睛都急红的卫老爷当下想尽一切办法,誓要挽回卫母与卫子腾的心。

    只是卫母铁了心不理,卫老爷只能另想辙儿。他听说这母子俩准备回县城买宅子,而且是与叶宅连在一起。

    卫老爷当下就憋出了个主意,跑去和叶以欣商议,九套宅院都由卫老爷出资。

    叶以欣虽然手里大把的银子,但有这送上门的好事,她自然也不拒绝。卫老爷所求,她是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这人是太势力眼了些,当初为了一己之私,逼着元配下堂,娶了外室。如今眼看着下堂妇带着卫子腾发达了,又拼命的想挽回。

    可卫母毕竟与他十余载夫妻,在卫老爷将那外室休弃之后,早就心软了。只是碍着卫子腾心中仍有怨怼,才不敢答应。

    叶以欣私下里也早就劝过卫子腾,虽然卫老爷确实不是东西,但毕竟是亲爹。再怎么不认他,要是卫老爷死了,他也得丁忧!

    以卫老爷魔怔般的要追回卫母,讨回儿子卫子腾的模样,若是一直得不到,怕真会出事!

    卫子腾虽然执拗,但最听叶以欣的话,也就不再坚持。可他也不愿意与卫老爷同住一个宅院。

    最后,卫母和卫子腾挨着刘宅入住。卫老爷为了讨这母子俩欢心,卖了原先的四进大宅子,也住在了这娘俩隔壁的二进院子。

    卫子腾赴任留都后,卫老爷天天粘在卫母院里磨着她,如今已经三年过去了。虽然两人仍然没有复合,但卫母也不坚决赶他走了。

    而最后一套宅院竟是裴文乐住着。

    对于裴老同知而言,他这个嫡孙裴文乐哪里都好,就是不孝!

    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!

    这裴文乐竟敢不结婚、不生子,差点没把裴老同知活活气死!

    十年前本是举业为重,当时裴文乐才十五岁,自然是不急。可又过了三年,裴老同知觉得他年纪大了,就张罗着为嫡孙娶媳妇。

    却被裴文乐以不中举人不成家,又拖了三年!

    可好,三年前真中了进士,谁也没料到裴老同知竟然喜得撒手人寰!到底裴老同知没抱上重孙子。

    裴文乐这一脉本就托庇于裴阿爷,老爷子一去,眼见着裴文乐要丁忧三年,谁知道三年后世事会如何?

    于是,裴家另外几房,竟以裴文乐不孝为由强行分家,且只分了一处庄园,还将祖宅收走了。

    裴老同知尸骨未寒,这些叔伯就如此行事,裴文乐冷眼旁观,也总算深切体会到他阿爷在世时,为什么对这些人失望了。

    人走茶凉,什么亲戚不亲戚的?裴文乐也不是受气包,当时与另外几房大闹了一场,甚至断了亲!

    但也正因如此,本来守孝中的裴文乐,竟然不被裴家允许继续在裴老同知阴宅守孝!

    裴文乐将庄园卖掉,得了三千两银子后就买下了叶以欣手里的一套二进宅院,住在卫老爷隔壁。

    九套宅院都不算小,只因住了状元郎、探花郎家眷,当年就被左知县将这处里坊改名为文昌坊;整条街改名为状元街!

    文昌坊的坊正,却是被县衙定为叶老二。这倒不是左知县做人情,而是坊正如乡下里正一样有替官府催税的责任。

    在文昌坊,不由叶家执掌,谁能催得动官店银、塌房银、门摊银、契银、酒醋银等各项赋税徭役?

    如今叶家又出了个秀才,保不齐哪年又中了举,甚至考上进士。

    然而,树大招风。

    胡图重这位新上任的安阳县太爷,今日颇有些坐立不安。做为流官,最怕任内有太强的地方势力。

    经过这些时日,手下长随打探消息,胡知县了解到安阳县风头正劲儿的势力,正是叶家。

    虽说叶家崛起得晚,左右不过十来年而已。但叶家却是出了个状元郎叶志远!

    除了此子,还有他的蒙师卫子腾、好友裴文乐均是同科进士。另有前任左知县,如今的左同知庇护叶家。

    听师爷说那左同知手下的一号幕僚孙安祖,还是叶家的女婿。本县首领官刘大锤,同样是叶家女婿。

    而本县户房司吏则是叶家长房长男叶良才。除此之外,叶家还出了个奇女子,二房次女叶以欣!

    叶家能有这般声势,据知情人称,皆是因此女而起。小小一个女子,并没有嫁入高门凭夫家成事。

    反而是以自身的能力,走出乡村,甚至带领整个家族崛起。

    叶家如今生意遍及安阳县境,甚至州府都有一席之地。

    尤其珠宝首饰生意更是甲于本省,据说每年连宫中采买珠宝,都要特意来一趟安阳县。这生意做的,已经通了天!

    若仅仅这样,胡知县倒也不怕。地方上总有多方势力,利益各有不同,他只要拉一方、打一方、用一方,从中制衡也就是了。

    奈何最可怕的是,那叶家奇女子竟然倒腾出,安阳七十二行联合商会这么个组织来,她任会长。

    安阳县的豪强、地主、富商、士绅居然全部加入,几乎无一例外。

    那叶会长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,将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聚集起来,并不内斗反是紧紧抱成团,一致对外。

    传说当年安阳曾有十大员外。

    排名第五的黄员外、排名第三的朱五官人、排名第二的宋员外都因碍了叶会长的事,被逐一搞得家破人亡,千金散尽。

    吓得排在后五名的几个员外,当时就表示安阳县以叶家为尊。

    而排名第一的董大家、排名第四的卫员外在三年前都归顺了这叶会长旗下。

    如今,安阳县铁板一块,针插不入,水泼不进。

    按理说,朝廷是不可能允许这样的地方势力存在。必然会用掺沙子的方式去瓦解叶家,否则这安阳县难道姓叶了?

    胡知县认为,他就是朝廷派来掺和的那颗沙子。

    知己知彼,才能百战不殆。

    胡知县想了许久,决定趁着叶家三房叶志义考了秀才之机,前去叶府拜访!

    安阳县,叶宅。

    “文乐,前阵子不是有传闻你将授官南直隶,如何至今还没消息?”叶老二看着几乎天天往家里跑的裴文乐道。

    “叔爹,我哪知道啊。这消息当初还是咱家叶会长说的,您老要不问问她?”裴文乐在叶老二面前并不拘束,反是有些轻松的随口应道。

    “你这小子,欣儿可说不喜欢你这么称呼我,小心她跟你急。我可管不得她,吃了亏别找我叫救命。”叶老二有些无奈的笑骂道。

    “叔爹,小叶子虽然在外人面前威风,但在我面前还是温柔贤惠的紧,不用替我担心。”裴文乐混不吝的模样笑道,哪里像个进士老爷。

    “裴少爷,你这话就大了吧?我有一日无意中可是看到,你在欣妹妹面前弯腰打恭的,莫非我看错了?”叶小莉撇嘴笑道。

    “想是小莉姐眼花了,你莫要因为阮兄弟惧内,推己及人以为我裴文乐也如此。”裴文乐拿眼望天,表示不满道。

    “文乐,等叶二姑娘在场,你仍敢说这话,我才算服你。”坐在裴文乐边上的卫子腾却微笑揭穿道。

    “哟,这不是吏部郎中卫大人吗?如何屈尊来叶家坐等一女子?”裴文乐翻了个白眼,看都不看卫子腾便嘲讽道。

    “呵呵,裴小哥哪里的话,你们两人十余年的交情,莫因些意气之争而生分了。”卫母见儿子有些讪讪的,便出言笑道。

    “伯母说笑了,我不过区区进士,哪敢与探花郎攀交情?”裴文乐敷衍的施了礼,言语上仍然是带着刺儿道。

    “裴兄,当年之事谁对谁错又如何?今日在叶府不便争执吧?”卫子腾见裴文乐不给母亲面子,脸色也是微变道。

    “卫郎中能有什么错?不过是当年被吏部天官榜下捉婿,得了大好前程,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裴文乐不以为然的轻笑道。

    “裴兄,你……”卫子腾面上通红,站起身来指着裴文乐却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裴文乐!你再敢胡说,就给我出去!”不待其他人相劝,堂房门口却是忽然有道翠绿色身影进来喝道。

    “小叶子,你怎么才回来?你别当真,我是闲坐无趣,跟卫兄闹着玩呢。子腾兄,是不?”裴文乐冲着卫子腾呲牙笑道。

    “呃,这……”时隔三年,再次见到叶以欣,卫子腾本以为当会心如止水。哪知她俏立当场,看得他心神一阵恍惚,再吐不出完整的话来。

    那年,叶以欣带着卫子腾到裴府,就是穿了这样一身天水碧的细棉布衣裙,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浅绿头绳,如今换成了绿玉小梳子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了,掐指一算,眼前的娇俏女子竟然已经二十三岁了!身量又高了些,也彻底长开了。

    只是那五官容貌仍像少女般鲜活,充满盎然的生机。肌肤仍然脂白、稚嫩,仿似吹弹可破。

    最可叹的是,听卫母说叶以欣如今身为安阳首富,手握数十商铺子,拥有十余个庄园,执掌安阳所有牙行。

    可她竟然不是绫罗缠身,珠翠满头。伊人仍如十年前那般,身着棉布裙,素面朝天,清新自然!卫子腾一时竟有些痴了。

    当初卫子腾、裴文乐两人一起钟情叶以欣,奈何被她挑明了十年之内不会谈婚论嫁。

    这两人也是痴情,竟双双下定决心等叶以欣。

    只是两人不知,叶以欣其实是恐婚。她也跟他们说了,尽早另寻好女子结合,不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果然叶以欣说得出做得到,硬是让这两个少年英杰等了七年!

    这一年,正是叶志远中状元,卫子腾中探花!

    还在京城之时,卫子腾就被朝中高官,吏部尚书相中。

    郭老尚书是替自家孙女捉婿,满以为来自小县城的卫子腾会欣然应允。哪知道郭尚书安排媒人登门说合,竟然被他婉拒了!

    吏部尚书,那可是号称天官的存在,人家也要脸面啊。三年出个探花郎,你卫子腾不识抬举,自有后起之秀识时务!

    果然,随后新科进士授官,卫子腾就被发到留都任主事。

    虽说好歹也是正六品,但众所周知,留都官员升迁极难,多是用于朝臣养老或者贬官之地罢了。

    郭老尚书的孙女,闺名单字瑷,也是个性独特之人。她本对阿爷榜下捉婿不以为然,自得知被卫子腾拒婚,反是起了兴趣。

    郭家世居留都,先皇时郭老尚书调任京都,他疼爱这个孙女才带了去。郭瑷闻听卫子腾被授官留都后,也跟老尚书要求回祖居。

    郭老尚书大半辈子做着吏部的官,人情练达、阅人无数,怎么会看不透孙女那点小心思?

    奈何是人就有软肋,这古灵精怪的郭瑷正是老尚书的克星。在她的一番撒泼打滚下,郭老尚书只好顺了其意。

    这郭瑷回了留都,也不知道用何方法,花了两年时间终于拿下了卫子腾!

    消息传来,裴文乐本应该高兴去了一个竟争对手,但他却认为卫子腾这是为攀高枝,忘情绝爱,竟因此与他断了书信往来。

    本来只有两个追求者的叶以欣,按理也没的选择,应该答应与裴文乐在一起。

    可是有些恐婚的叶以欣,竟然还是没有明确同意裴文乐的追求,一直拖到了今年。

    卫子腾是昨日回到安阳县的。

    今年郭老尚书致仕,临走前上书天子,推荐了自家孙女婿到吏部任职。

    天子体恤老尚书数十年兢兢业业,为国选拨无数贤才而从未替亲友谋私,也就破例升调卫子腾入京,就任吏部稽勋司郎中。

    这个郎中可不是民间的医生称谓,而是仅次于尚书、侍郎的司级正五品高官,相当于后世司厅级职务。

    虽然地方知府品阶更高,但哪有在京城任职升迁机会多?若不出意外,二三十年后,这卫子腾必定做到六部尚书高位!

    卫子腾调任前有段假期,就回安阳县探亲,他想将卫母接去京城居住。

    却不想卫母果断拒绝,言说下半辈子就留在安阳养老了。卫子腾开始还有些疑惑,直到看见卫老爷提着个锦盒,兴冲冲的来找卫母。

   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娘已经原谅了爹。

    事隔这么多年,卫子腾虽然心中对卫老爷仍有怨气,但毕竟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倔强少年。

    卫子腾借口替叶志远看望叶老二夫妇,这才来到了叶宅。卫母怕他生气,交待了卫老爷几句,也跟到了叶宅。

    人生的选择,总有些情非得已。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,虽出无奈,却也需要些胸怀。

    再见到裴文乐,卫子腾是满心欢喜的。只是裴文乐并不理睬,让他一时也无法。

    直到叶老二与裴文乐说起叶以欣来,卫子腾趁机搭话,没成想昔日的好兄弟,如此不给脸面。

    卫子腾与裴文乐不同。在安阳县来说,卫家是富商,还有些头脸,但与裴文乐这样的官宦之家相比,与平民无异。

    因此,卫子腾更重仕途。尤其,他要替母亲争!他要让生父卫老爷,为当初的宠妾灭妻之事后悔终生!

    一朝得中探花,他卫子腾做到了!

    远在京城之时,他虽未亲见,却也猜得到卫老爷心情如何。一切,都值得了。

    只是卫子腾未料到,自己竟然被郭老尚书相中。为了心悦的奇女子叶以欣,卫子腾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婚事。

    哪怕最后被老尚书一气之下,发配到留都任职,卫子腾也不后悔。

    只是,那老尚书的孙女郭瑷竟然追到了留都。

    虽然郭瑷貌美,且性子和叶以欣也有几分相类,但先入为主,卫子腾对郭瑷仍然拒绝。

    直到有一天,卫子腾、叶志远伴随太子出猎遇险。

    猎场本有专人清理过猛兽,太子随身更有羽林卫保护,不料竟忽然闯入数十头野狼!

    因怕惊了猎物,太子当时身边只有八个贴身护卫,以及五个与太子亲近的官员,其中就有叶志远、卫子腾以及郭瑷。

    郭瑷可是与太子自小相识,本来这种场合她是不能来的,奈何太子亲自准许,谁敢来阻?

    数十头野狼围攻一行十四人,当时形势极为凶险。

    八名护卫拼命抵挡住二十余头狼的猛恶进攻,再也护不住太子。

    四个青年官员加上郭瑷,都是手无缚鸡之力,还不如太子勇猛呢。只不过太子遇险,他们这些近臣,拿命也得往里填!

    卫子腾不及细想,就挡在太子身前,弹指间被一头狼扑倒。就在卫子腾以为今生到此为止,没想到郭瑷发声喊,竟然扑上来。

    扑倒卫子腾的大狼正要撕咬,不防后背一沉,被郭瑷死死抱住脖子。郭瑷状若疯魔,情急拼命间,竟然下口咬上了大狼后颈!

    大狼负痛,也是拼命挣扎,卫子腾见势不妙躺在地上死命的双臂环住狼的长嘴。

    在这两人奋力之下,百多斤的大狼竟活生生被卫子腾、郭瑷咬死!也不知那野狼临死前是否疑惑,究竟谁才是狼?

    两人劫后余生,相视一笑,那一刻经历了同生共死,忽然间就互相通了心意。

    两人力气用尽,本在等死,不料周围却忽然一静。

    勉强挣扎着抬头查看,让二人震惊的是其他八头扑向太子的野狼,居然呈扇面状,悉数倒地而亡。

    最为可怕的是,这十余头狼并不是被刀砍或者箭伤,而是浑身焦黑,犹如被雷神天罚!

    与二人同样震惊的还有太子!

    他虽然手中有弓箭,腰中有长刀,但以前不过是狩猎些野雉、野兔,最得意的一次也不过是箭中一头梅花鹿。

    野狼倒也不是没见过,可如今日这般数十头野狼一起来袭,还真是骇人听闻,太子早吓得呆住了。

    太子虽然有些武技在身,奈何今年才十二岁,那野狼人立起来比他还高大,怎么不惊骇?

    眼见八名护卫挡住了二十余头,仍有九头向自己扑来,太子以为今日再也无幸,哭都哭不出来。

    却不想,先是卫子腾奋不顾身挡下了一只,然后其他两名文官也各挡了一只。

    余下六只继续扑向太子,身边可就只有叶志远了。

    太子原本并不喜欢叶志远,他觉得这人虽然年纪不大,但为人太过严肃,简直就像那些四五十岁的老头子。

    奈何父皇密旨,言说这叶志远有大才,让太子务必好生相待,以后可为极大臂助。

    太子承认,这叶志远年幼虽轻,见识颇高。他又在六部轮流观政,对各部事务都熟悉,但性格不投,哪里勉强得来?

    只是太子虽然尊贵,毕竟还没承大位,父皇的话,他也不敢不听。平时有什么聚会,他也不得不邀请叶志远,以示亲近。

    比如这次狩猎。

    可出乎太子预料的是,平时走路慢吞吞,迈着方步的叶志远,竟然在六头恶狼扑上来的当口,忽然行动!

    如果这叶志义武技高明那还罢了,让太子震惊的是他不过随意晃动衣袖,左遮右挡之下,竟然将六狼短时间内全部击杀!

    甚至在叶志远的衣袖当中,隐约可见蓝色弧光闪烁!

    这个当年的状元郎,难不成是天神下凡,辅佐自己坐镇江山?

    再想起那位杀伐决断,极少夸人的父皇将此人派来自己身边,太子惊得呆了。

    没跑了,这就是个天神下凡!太子当场眼泪都下来了。

    父皇果然疼我,不然怎么会派这尊大神来保护自己?

    天下四大修仙家族张、许、葛、叶。莫非这叶志远是出自叶法善族裔?嗯,有可能!

    那击毙八头恶狼的手段,颇像道家传说中的掌心雷啊。

    震惊的太子,哪还想得起搜查下叶志远,看看他衣袖里是不是藏了什么火铳之类的武器。

    当世无人知道,这一场狩猎,改变了数十万人的命运。

    首先是太子,自那以后,他对叶志远敬为天人。只要是叶志远所说,太子没有不听的。

    哪怕是他最亲近的东宫局郎,呼为伴伴的王太监都因抱怨了叶志远几句,被太子着人打了二十大板!

    其次是卫子腾自与郭瑷经此一劫,终于接受了她。虽然尚未完婚,却是定了亲。

    再次是那位被太子宠信的王伴伴,因为惧怕叶志远,不敢再教唆太子玩物丧志。

    后来太子承了大位,终其一朝,王伴伴也只安守本份,不敢冒头,不敢逾矩。

    裴文乐不知道这些详情,只以为卫子腾一心攀高枝,不是一路人而疏远。

    因此,先是与他断了书信往来,待卫子腾回安阳县,两人相见,裴文乐对他也不假辞色。

    但,这些事裴文乐不知,叶以欣却知道!

    数年未见,叶以欣少不得与卫子腾闲谈几句。当初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言谈举止就颇像老夫子,如今更是沉稳了。

    “说来好笑,刚才我却是遇到安阳新任县尊,他以为我是丫鬟,叫我进来通知本宅主人府外迎接呢。”叶以欣扬了扬手中贴子笑道。

    “这位胡大老爷,我却知道。新官上任三把火,今儿他来怕没好事。”一直没说话的叶良才却是忽然笑道。

    “哦?难道他对叶家有什么想法不成?”卫子腾眼睛微眯,神色微变道。

    “最好不是,否则左同知虽督学政,却还有监察御史的身份。”孙安祖也起身冷笑道。

    “哪用得着左大人,这胡知县想对叶家不利,也要指挥得动人才行啊?”刘大锤懒洋洋的站起身道。

    “嗬,人家胡县尊还未怎样,你们倒先急了。爹爹,你去迎接下吧,怎么说你也是本宅主人。”叶以欣不理几人,却是对叶老二笑道。

    叶老二听说县尊来访,早有些不在自了,见叶以欣这么说,便起身前去迎接。

    胡知县在叶宅外背着手,等了两刻钟,心中颇为恼怒。再如何他也是一县父母官,能亲来拜访是给叶家脸面,居然迟迟不来迎接?

    旁边的师爷是胡知县大舅子,姓焦名世辊,也有秀才功名。关键这知县的缺,就是他岳丈出两千两银子替他谋来的。

    因此,胡知县就带了他充当幕僚。毕竟请个正儿八经的师爷,一年可要数百两银子的幕酬。

    身边跟的四个长随,也都是岳丈家的心腹家丁。除了这五人,胡知县前来赴任另带了二十名随从。

    胡知县正焦躁间,叶宅正门大开。

    “不知胡县尊驾临敝宅,有失远迎,还请恕罪。”叶老二远远的拱手,快步而出道。

    “叶坊正倒是谱大,让县尊站在冷风里半个时辰,不好吧?”焦师爷见胡知县没说话,便开口嘲讽道。

    “是,是!都是小老儿罪过。只因家中另有贵客,一时不好怠慢,实是失礼,万望县尊海涵。”叶老二脸色微变,却仍是赔笑道。

    本来嘛,叶老二不过庄家汉出身,若是十年前见了县太爷,哪说得出话来,只有浑身发抖磕头的份。

    不过居移体,养移气。

    这十年中,叶老二夫妇帮着叶以欣打理生意,也少不得见识各色人等。虽然纯朴本性仍在,终究不似以前般羞口。

    他们可是状元郎的爹娘!怎么也得学些官场应酬寒暄之礼。

    胡知县见叶老二还算识礼,又赔着小心,也就不再追究。他哼了一声甩了下便服袖子,迈着方步踱进院中。

    叶老二一路微微躬身引路,胡知县倒是有些满意,也随口赞了两句,什么状元之家果然知礼,豪富宅邸却不失简朴之类的话。

    胡知县来到堂屋之中,叶以欣早带着众女眷、女客去厢房闲坐。之前都是相熟或者自家人,倒不必讲什么虚礼。

    如今有外人前来,众女还是要避一避的。

    堂屋中不过是叶老二、叶老三、叶良才、叶志义相陪。另有也来坐客的卫子腾、裴文乐、刘大锤、孙安祖四人。

    “欣妹妹,这回那方大小姐邀你去京城,到底何事,可方便说?”叶小莉看看屋中众人,除了卫母也没什么外人,便笑问道。

    严格来说卫母也算不得外人。虽然卫、叶两家并非姻亲,但因卫子腾与叶志远交好,两家人也亲密无间胜似姻亲。

    “能有什么好事?太后寿诞还有两月便到,成王妃叫我去不过是想收刮我的珠宝,借花献佛罢了。”叶以欣摇摇头苦笑道。

    “方大小姐贵为王妃,还缺银子置办寿礼不成?”叶小晴听得诧异,也出言道。

    “长姐,太后娘娘什么稀罕物没见过?成王妃拿不出与众不同的物什,所以才叫我去嘛。”叶以欣随口回道。

    “欣儿,那你替王妃选了什么礼?”小姑叶芳听得她此去,竟然是替王妃给太后娘娘挑选寿礼,也有些好奇的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听说太后娘娘礼佛,所以我拿了件珍珠佛给成王妃。五十万颗小珍珠攒成的佛像,她倒是极为满意。”叶以欣见叶芳问,便详细说道。

    “天爷哩,竟然用了五十万颗珍珠!那怕不值得数十万两银子。”余氏在旁听得咋舌道。

    “她婶子,若是小颗珍珠倒不贵。只是这么多颗,五万两银子是要的。更别提攒成佛像的耗费了。”卫母在旁也是听得震惊道。

    “能有什么法子?这些年成王妃对叶家颇为照顾,总要替她分忧解难嘛。”周氏听卫母说那珍珠佛少说得五万两银子,勉强笑道。

    “娘,倒也不值得那许多。只是在京城请匠人攒佛像,实打实花了三千两银子。”叶以欣见周氏脸色,知道她在心疼银子便解释道。

    成王妃就是方清雪。

    当年方清雪为了躲避天子对她的垂涎,跑到安阳呆了段时间。不料天子可不是想收她到后宫,而是替皇子成王选妃!

    方清雪这样的家世,婚姻哪能由得她做主?终究是要择勋贵家族联姻。既然不是那吃人的皇宫大内,她也就认命了。

    好在成王之母吴妃出身不高,外家实力不强。这吴妃向天子吹枕边风择方清雪为儿媳,也是借重方家势力保护儿子之意。

    成王生性纯朴,关键今年才十岁!方清雪也不过挂个成王妃的名头,实际还没圆房。

    对于方清雪来说,整个成王府都是她说了算,相比之前在方府也没受什么拘束,反多了些权势。

    只不过,让方清雪烦恼的却是两位兄长。

    太子被群狼围攻之难,有可能是这二人背后操作!

    本朝负责特殊事务的秘密机构与人员颇多。

    明面上有锦衣卫、东厂听命于天子。实际上太后、皇后手中也各有密探。只不过他们在外行事,多借用锦衣卫、东厂的身份罢了。

    方清雪、宫司珍就是听命于太后娘娘的女官。只不过两位娘娘的人,主要关注京中局势,并不插手地方。

    方清雪因为有三兄在留都任职,才发展了些耳目。也因此她查知太子遇险之事,与大兄、二兄有关。

    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,但显然方清雪身为成王妃,若是太子遇难,顺序有继承权的可就是成王,而方清雪将来会贵为皇后!

    那方大、方二身为国舅自然更是水涨船高。

    只是,与太子交好的方三自然不愿意冒险。他查得当日的狼群是有人故意为之,且似与两位兄长有关,便遣人告知方清雪。

    方三知道方清雪与当今皇后交好,自然与他是站在同一立场。

    对方清雪来说,一边是皇后、太子、方三;一边是成王、方大、方二。

    实在无法的方清雪,在喜儿的提醒下,想到了叶以欣当初预言后位变幻之神奇。

    于是,方清雪派人邀请叶以欣,以替太后娘娘挑选寿礼为名,赴京参详。

    叶以欣哪能不知方清雪必有大事,但也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事。涉及皇子争位,此乃国本之争,她怎愿插手?

    只不过,方清雪却告诉了她,在太子遇险时,叶志远一个文弱书生竟然徒手立毙八头野狼!

    叶家就算不想参与这场纷争,也由不得了。毕竟叶志远已经破坏了方大、方二的一招棋。

    叶以欣当然知道叶志远凭借什么,保护了太子。那是当初她送弱弟防身,经过她改装的电击棍。

    普通电棍高电压却是低输出,只能致野兽疼痛,却无法轻易击晕。经过她的改装,却是高电压高输出,一击致命可直接吃烧烤了。

    自从桃丫被拐子抓走那次,叶以欣就对自家人的安全问题上了心。叶家主要成员身上,都有她配给的防身武器。

    叶志远更因为远在留都,她平时照顾不到,配给的却是威力最大的电击棍。

    平时叶志远上朝自然是戴不了,那次随太子狩猎,为防意外他就将电棍藏于袖笼当中,这才救得太子一命。

    叶以欣穿越而来,开始不过是个小村姑,自然对历史进程影响得微乎其微。最主要这里,似乎并不是原时空的历史。

    当初的后位易主,也不过是叶以欣觉得和原历史有些相似,为了自保才忽悠了方清雪。如有雷同,纯属巧合啊!

    只是未料,还真就这么巧,后位之事被她蒙到了。

    可如今在她的影响下,叶志远中了状元、卫子腾得了探花,更有不少与她接触过的人命运发生了改变。

    那么,这个“平行时空”的未来会如何,叶以欣完全没了把握。比如当今天子应该三年前就驾崩了,然而如今还是生龙活虎。

    再比如那个成王,封王时间也没这么早。而且所封也不是这个“成”字。

    很多事情都是似是而非。比如这方清雪的家族,似乎原历史就没有记载。

    若按她所知道的历史,太子会顺利继位,十余年后被那王伴伴怂恿,御驾亲征而被外族劫驾。

    到那时,为了不受制外族,朝廷百官与太后会安排成王继位……

    不过,这些并不重要。

    方清雪提到了叶志远,实际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。

    那就是保太子!

    否则方清雪就没必要问计叶以欣。毕竟叶以欣是叶志远亲姊,自然会与叶志远站在同一立场。

    而叶志远,不管他想不想站太子,事实上自从他击毙群狼起,就已经与太子深度捆绑。

    叶以欣虽然对朝廷争斗没兴趣,但也明白这里边的利害关系。她没有其他选择,自然也就表明立场站太子。

    方清雪得了叶以欣的忽悠,以为太子乃是天命所归,更加打定主意支持皇后、太子。

    叶以欣不愿留在京城这个大漩涡,在预言了太子之事后便回了安阳县。她甚至知道了左同知升调,与胡知县的赴任都与方二有关。

    据方清雪透漏,自太子遇险被叶志远所救后,她这两位兄长的视线中,可就有了这位当年的状元郎。

    得知叶志远祖籍安阳,他们便出手将任职十年,与叶家交好的左知县调走。然后安排了锦衣卫地方眼线,焦家的女婿胡图重任知县。

    这不过是方大、方二下的一步闲棋罢了,至于这胡图重到了安阳县能折腾出什么来,两人也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只是两人不会想到,他们这步闲棋才去了没几日,直接就被惊骇成了臭棋。肉包子打狗,有去无回了。

    且说胡图重胡县尊,被叶老二引着来到叶家堂屋,叶老三、叶良才、叶志义等众人都起身见礼。

    卫子腾、裴文乐虽然是进士,比这胡知县的举人出身名声要高,但毕竟两人还年轻,倒也不拿大,都让了胡知县坐西向东之首座。

    焦师爷也大咧咧坐在胡知县次座。叶家诸人也不计较,各寻地方安座。

    “叶坊正言说有贵客,可方便为本官引见引见?”胡知县环顾左右,发现不过是几个青年书生样的客人,于是不屑的摇了摇头道。

    “县尊,卑职本县典史刘罡。这几日正在休沐,还不曾得见太爷尊范。”刘大锤看看其他人后,先起身施礼道。

    “哦,本官知道刘典史。别的不说,安阳县这些年缉捕之巨盗三十四名,都是你指挥有方。虽是末吏,部里倒也有录。”胡知县撇了眼他道。

    “学生孙安祖见过胡知县。”孙安祖见刘大锤脸色不好的坐下,他便起身拱手道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孙先生,久仰久仰。待本县理清庶务,即刻前去拜访左同知,还劳先生替本官转告。”胡知县对孙安祖却很是客气,也拱手道。

    当下叶老二又介绍了叶老三与叶志义。

    叶志义如今也十八岁了,眉清目秀,举止严正倒是另胡知县不敢小看,少不得夸赞了几句。

    叶良才倒不用介绍,胡知县这几日熟悉六房人员,倒是有过交集。只不过户房极为重要,也是胡知县第一个想换成自己人的位置。

    焦家派来的人中有擅长钱谷之事的书手、算手,如今正在加紧清理户房账目,想找些错处来发作叶良才。

    只是据焦师爷说,这叶良才于户房账目上理得极清,有金算盘之称,怕还真查不出什么来。

    胡知县正盘算怎么搞掉叶良才,无意中发现屋内还有两个年轻人,叶老二没有介绍。

    “这两个后生是何人呐?”胡知县见两人微笑端坐,心中有些无名火起,但故作轻视道。

    “裴文乐。”

    “卫子腾。”

    两人互视了一眼,各报姓名后,并不多话。

    胡知县却被这两人过于简短的自我介绍,气个半死。什么跟什么呀?就说个姓名,谁知道你们是哪根葱儿?

    连句晚生、后学、小人、草民之类的谦称也不说,好大的架子!

    等等,裴文乐?卫子腾?这不是与状元郎叶志远同科的那两人嘛!这三人在京城,被私下呼为安阳三杰,胡知县也是有所耳闻。

    只是据他所知,裴文乐应该在守孝,卫子腾在留都任职,怎么忽然都来了叶家?

    胡知县当场心中大惊,赶紧起身与二人寒暄。

    他这个知县不过是个举人出身,这辈子升迁希望不大了。哪有这两位进士前途光明?

    裴文乐还罢了,刚中进士就回乡丁忧,至今还未授官。这卫子腾可是留都六部主事,比他这个知县高了两个品级!

    待得知卫子腾已经升任正五品吏部郎中,更是脸上变色,少不得执下官礼重新拜见。

    裴文乐透露卫子腾升官的事,就是等着看这一出好戏。果然这胡知县前倨后恭,丑态百出。

    然而,焦师爷看着妹夫的怂样,心生怒火,竟然拿出了锦衣卫正七品小旗的腰牌示威。

    锦衣卫!

    这下不光叶家人,就是刘大锤、孙安祖,甚至裴文乐、卫子腾也是脸色微变,笑容顿收。

    还别说这些人了,哪怕京城高官,见到锦衣卫的腰牌都得出身汗!这可是天子鹰犬,他们出现在哪里,哪里就有大事发生!

    焦师爷很满意众人的表情,洋洋得意的扫视全场,眼睛都翻到后脑勺上去了。

    “欣姐姐,欣姐姐,那臭知县的师爷,竟然是锦衣卫。”叶小兰忽然跑到叶以欣这屋来报。

    众女眷听得也是脸色大变,只有叶以欣却是不慌,从腰间掏出块铜牌递给叶小兰,让她放在茶水托盘上送到堂屋。

    “欣儿,你这是……”余氏有些不安的问道。

    “三婶,小兰刚才说那人是锦衣卫,我正好也有块锦衣卫百户的牌子,就让她送去比比谁大。”叶以欣笑道。

    当初方清雪给的这块铜牌,这些年她都没用过,差点忘记了它的存在。忽然听叶小兰来报,那焦师爷是锦衣卫,才想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事,叶家人可不知道。叶以欣并不想让家人担心。

    叶小兰如果已经十五岁了,去年与丰乐楼齐掌柜的外甥任桢,定了亲。小伙子家世一般,却爱读书,肯上进。

    这当然是齐掌柜想与叶家攀上姻亲的一番努力。

    叶以欣不喜亲事由长辈做主的习俗,特意安排了叶小兰与那任桢相见。两人年纪相当,倒是谈得来。

    叶以欣见此,也就由着叶老三和那齐掌柜定了亲事。只是叶志义还未定亲,叶小兰的婚事还要等一等。

    实际上早有人看中了叶志义,就是当年的董大家,说是替她侄女相看。只是叶志义以学业为重,暂时推托了。

    如今叶志义进了学,也到了成亲的年纪,那董大家昨日又亲来提起这事,三婶余氏却是答应了下来。

    叶以欣倒是没有反对,只是有件事她没打算告诉余氏。那董大家所谓的侄女,实际就是她的亲生女儿,却不知生父是何方神圣。

    据叶以欣所知,董大家与府城中的左参政有些瓜葛,另外还是本省按察副使的养女,还与本府知府夫人有亲。

    以董大家的经历,外人实在猜不出她这“侄女”的生父到底是谁。不过不管是谁,这个女儿注定是不会被认领。

    要是叶以欣做主,自然不太愿意叶志义娶那董大家的侄女,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些麻烦。

    但她毕竟是晚辈,余氏都答应了,她也不好阻止。

    桃丫如今也有十四岁了,却是与县丞之子做了亲。那县丞之子本是有些纨绔的性子,叶芳并不喜这门亲。

    两年前,县丞带他登门拜访时,那纨绔竟然因到处乱逛,被桃丫揍了一顿。

    刘大锤和叶芳自然有些歉意,就没当场拒绝。哪知道那纨绔子不知发什么疯,自从被桃丫揍了,反是改了性子读书上进了!

    今年四月,那纨绔子考了童生,县丞又来提亲,刘大锤两口子也就同意了。桃丫有些不愿,又跑去将人揍了一顿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,那纨绔子被她揍了两顿,仍然不改心意,到底做成了这门亲事。

    桃丫还曾因这事找过叶以欣,可是刘大锤和叶芳都同意了,她又怎么好反对?

    叶以欣暗中派人调查,发觉那纨绔子这两年确实改了性子,也就劝慰桃丫。

    每每想到桃丫成为暴力萝莉,很可能受自己当初的影响,叶以欣就不由得苦笑。

    当年叶以欣暴打老拐子的一幕,对三岁的桃丫来说,可谓印象深刻。

    偏偏那纨绔子每次被桃丫暴打却不生气,反而更加小意。叶以欣甚至觉得那小子,怕不是有些斯德哥尔摩综合症。

    叶小兰刚走,叶以欣忽然想起,万一锦衣卫百户铜牌震慑不住那焦师爷,于是又拿出块玉牌让桃丫再去送茶。

    “欣姐姐,还是你厉害,那劳什子师爷,看到铜牌子就跪了。”还不到一刻钟,叶小兰和桃丫兴奋的蹦进来笑道。

    “还不止呢,后来我送去这块玉牌子,那县太爷竟然晕倒了!四个下人像抬死猪般将他弄了出去哩。”桃丫更是笑得不顾形象道。

    桃丫将托盘放在桌案上,卫母装作无意扫了一眼,震惊的发现那玉牌上赫然有东缉事厂字样。

    卫母定睛细看,玉牌上还有一行小字: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。

    东厂!

    卫母虽然不太懂朝廷以及后宫之事,但东厂大名鼎鼎,天下谁人不知?就是那海外番邦都知道东厂是什么样的存在!

    若说锦衣卫让天下人惧怕的杀神,东厂可就是活阎王了!

    锦衣卫虽然威风,但到底驻于宫外,有事还要具疏上奏,与天子到底隔了一层。

    东厂首领可是太监,有事可以口头直达天子!

    更何况这玉牌上的小字,代表的可是那位厂公。在司礼监排名第二的秉笔太监,内廷总管!

    卫母心中巨震,还别说儿子卫子腾如今只是未上任的吏部郎中,哪怕日后更进一步,在这位权势滔天的厂公眼里,也算不得什么。

    外廷以内阁称尊,内廷以司礼监为首!

    这叶家的欣丫头,居然还有这层关系。卫母自以为已经足够高看她了,没想到今儿又给了她巨大的冲击。

    先是有成王妃相邀,又是替皇太后办寿礼,再有锦衣卫铜牌,这下更是显现了与东厂的关系。

    欣丫头,这是通了天!

    自此,卫子腾与前吏部尚书孙女定亲的那点底气,在卫母心中已经被冲刷殆尽,再无一丝傲气!

    儿子与叶家交好,看来还真是高攀了。再说,就算不提叶以欣,以叶志远被太子看重这事来说,叶家,必定飞黄腾达!

    叶以欣不动声色的收回两块牌子。她今日所为,其实也属无奈之举,倒不是为了震慑胡知县,更没考虑过卫母的想法。

    既然叶志远卷入了太子与成王之事,那么叶家可就不安全了。

    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,为防方大、方二对叶家人出手,叶以欣能拿得出手的,也就是这块东厂玉牌了。

    虽说以方家两兄弟之能,自然知道这块玉牌是假。可这牌子假,背后站着的人却不假。

    他们得知消息后,自然不敢再打叶家的主意。

    对叶以欣来说,胡知县来叶家闹这一出,不过是个小插曲。叶志义考了秀才,叶家又出个读书苗子,才是让她高兴之事。

    当日下晌,叶老头和王氏,带着叶老大、丁氏也从叶家村赶到县城叶宅,痛痛快快热闹了一场。

    甚至整条状元街、整个文昌坊都喜气洋洋。

    有段时间未见的孙小妆也来了,叶以欣少不得陪她聊了半晌。知道那水笙对她照顾得极好,也替她欢喜。

    在常人眼里,孙小妆完全可嫁富贵人家,怎也想不通身为孙师爷的妹妹,如何会嫁给乡下泥腿子。

    叶以欣却是明白,这孙小妆困于闺房十年,如今得能在乡野中恣意,正是她所求所想。

    而且,余家如今可不穷。

    当年余家与叶以欣合伙养羊,这么多年下来,已然将整个山顶草原买下来。

    甚至将周边的几座山也包了,用来放牧、饲养牛、马、羊、猪等,另有鸡鸭鹅兔鱼蛙等养殖项目。

    叶家人早就不亲自干活,而是将这些事情统统包给了余家。只年终拿分红银子就完事。

    叶小晴如今虽嫁了孙安祖,但仍然掌管叶家总帐。据她和叶以欣所说,每年余家上交给叶家的分红银子,就有五千两之多。

    余水笙和孙小妆两口子虽然在乡下生活,但他们的身家怕是不比县城的一些豪富员外差。

    叶以欣和孙小妆闲谈,却是注意到母亲周氏有些伤感的模样。

    叶以欣不用问,也知道周氏这是想起娘家人了。

    七年前,外婆张氏病故。

    阿香、阿玉也被外公周老头叫了回去。虽说两姊妹在叶家做事,每年有五百钱。到底她们年纪不小了,不如得两笔聘礼银子实在。

    叶以欣只不过是嫌弃外公一家贪婪,才故意给这么低的工钱。实际上她私下里给这两姊妹的银子,每年都超过十两,让她们暗中存着。

    周老头一家那几年也曾想沾点叶家的光,但有叶以欣在,每次他们都铩羽而归,空手而返。时间长了也就不再奢望。

    直到外婆去世,周氏与父兄大闹了一场,周、叶两家基本算断了亲。

    说起来也不怪周氏与父兄大闹。只因外婆张氏身子本来不好,叶以欣判断是长期营养不良,还有低血糖。

    叶以欣虽然不给周家银子,但经常派阿香阿玉,送红糖或者其他糖果点心等回去。

    低血糖严重可是容易引起心脑血管病症的,叶以欣叮嘱过周家人。周老头和周家两兄弟也答应的好好的,会将那些糖果点心留给张氏。

    可在周氏回娘家时,无意中从小石口中得知叶家送来的东西,张氏就没吃到多少,全进了小石、小飞的五脏庙!

    难怪张氏没支撑几年,忽然病故了。这周家人实在是狼心狗肺,烂泥扶不上墙。

    好在阿香、阿玉虽然嫁在乡下,夫家却还算是老实本分,并没特别为难新妇。

    两姊妹又有些体己银子帮衬着夫家,小日子也还过得不错。只是免不了要受郭氏、方氏时不时上门打秋丰。

    各人有各人的命,叶以欣也顾不得这许多人。

    据小姑夫刘大锤闲谈,前姑父刘铁当初的姘头李寡妇,前些年也有了消息,却是被拐卖到了大山里。

    李寡妇和杏花娘朱氏,倒落得了相似的下场。因为有数起妇女拐卖之事,刘大锤曾带人去山里试图解救,奈何无功而返。

    也别说他们这些衙役了,就是巡检司的官兵也拿这些大山中的村寨无法。

    杏花的妹妹梅花,自从赵地主庄上命案后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杏花悬心了几年,一直打探不到消息,也只能罢了。

    除了这些人,叶以欣又从刘大锤口中得知了罗秀才的消息。

    当初那个未婚夫这些年过得极为潦倒,叶以欣是知道的。但实在没想到,他竟然被黄柏失手打死!

    据刘大锤所说黄柏斗殴杀人,县衙判了绞刑。赵芬儿与黄柏私通,致使奸夫误杀本夫,按本朝律法,同样判了绞刑。

    叶以欣听得一阵唏嘘,这赵芬儿竟然与黄柏有这一手,她是没想到的。但是这也不过是道德上有亏,竟然绞刑,实在有些重了。

    难怪都说本朝律法过重,果然如此。

    在叶志义考中秀才,叶家大庆的三天后,又传来两个消息。

    叶志远结束了三年观政,竟然被天子任命为太子少詹士!这可是正四品!

    关键叶志远进了詹士府,这可就是实打实的太子党。

    将来太子继位,叶志远起码会转任左右佥都御史,甚至三品的六部侍郎也不是不可能。

    那胡知县得了信,备了厚礼再来叶家,这回他的态度可就要多卑微有多卑微了。

    裴文乐丁忧期满,上报吏部候选了数月,也终于来了授官实信。

    南直隶,松江府,上海县正七品知县。

    “小叶子,我不想去松江府那么远。要不我辞了官,跟你从商吧!”裴文乐授了官并不高兴,单独来找叶以欣抱怨道。

    “哟,裴县尊这是什么话,莫非嫌弃这七品芝麻官太小了?”叶以欣看着蔫头耷脑的裴文乐笑道。

    可不是嘛,同科的叶志远如今已经是正四品少詹士。卫子腾也混到了正五品吏部郎中。

    偏偏他裴文乐丁忧三年,还要从知县干起,怎么会心理平衡?

    其实这一点,裴文乐有些想多了。卫子腾能升正五品,身后有郭尚书的支持。叶志远一朝腾飞,也多半是救下太子的大功所致。

    正常升迁哪有叶、卫二人这般快捷?

    叶以欣正想多安慰他几句,忽然脑海中一炸,系统那久违的声音传来:

    【宿主,你的父亲已经重生于松江府。】

    【什么?这是怎么回事?】叶以欣大惊,心神巨震!

    【事实上,本系统宿主是你父亲。但他舍不得你这个女儿,所以放弃重生机会,将系统绑定在你的灵魂印记上。】

    【啊,意思是当初我穿越倒计时,就是父亲和你搞的鬼?】叶以欣简直要抓狂了,感情自己竟然是被父亲“弄死”的。

    毕竟她的肉身在穿越中灰灰,是灵魂穿越而来附身于这个世界的叶以欣。父亲算不算杀人凶手呢?

    而且肉身没了,那父亲还是父亲?叶以欣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有些心神大乱,思维禁不住的乱想起来。

    【是也不是。有倒计时是因为系统与你父亲灵魂解绑,需要时间重启。而你,其实当时与你父母一起车祸身亡。】

    【什么?我当时已经死了?】叶以欣感觉脑子都要炸了。她明明记得当初还拿到保险赔偿金,还被爷爷、伯父、叔叔们争夺遗产!

    【是的,你那几天的记忆不过是系统植入,让你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。这样穿越之后,灵魂壮大,不需要时间温养。】

    【那你的意思我父亲的灵魂虽然未消散,但极为弱小,一直在系统中温养了十一年?】叶以欣虽然感觉难以理解,却顺着系统的逻辑道。

    【回答正确,但没有奖励。】

    【为什么我穿越来的这个世界,与历史中的并不完全相同?】

    【宇宙间有多少星辰,就有多少平行世界。有些能影响本方世界发展进程的事件和人物,会因不同的选择造就不同的时空。】

    【继续说。】

    【你重生的这方时空,开国皇帝临终前并没有说燕王来否,说的却是一叶知秋。所以,有些人和事会与你所知略有不同。】

    【这也行?那他说句别的,岂不是这方时空又是另一番情景?】

    【当然。】

    【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,那这人一生说了多少话,办了多少事?难道他多说句话,就多了个平行世界?】

    【没错。不光是他,那些王候将相同样如此。所以我说,这宇宙有多少星辰,就有多少平行世界。】

    【呃,宇宙在不断膨胀,星辰在不断生灭,所以平行世界也在不断膨胀、生灭?】

    【思路正确,可以沟通。比如你的超市空间商品无限购买,实际消耗的却是另一个时空的商品。你的灵魂在一个世界消失会在另一个世界重生。】

    【物质守恒、能量守恒、精神同样守恒?】

    【没错。但是,一艘木船,所有船板都换过了,是否还是原来的船?】

    【名可名,非常名;道可道,非常道。】

    【通透。所以,你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,它就存在。你若不信,它就不存在。懂的就懂,不懂的怎么解释也无法懂。】

    【你是什么样的存在?】

    【平行世界偶有交错,天道规则需要弥补。我就是抚平时空交错混乱的秩序维持者。你可以理解为修理工。】

    【你修你的就好,干嘛要绑定个灵魂体?】

    【好似病毒进入细胞才能有所作为,而不能单独存在。】

    【所以,实际上你就像个寄生虫?】

    【这个形容我不喜欢,但也接近真相。】

    【什么样的灵魂体重生,才会有系统的存在?】

    【千万人中取一。影响历史进程的着名人物,多数都是有系统伴生。成就了这些神只、圣人、仙佛、伟人、先知、天选之人。】

    【可我也没影响到什么历史进程啊?】

    【人有穷富之分,系统也有高低之别。】

    【所以,你是个没什么用的系统?】

    【虽然你这么说让我难堪,但事实就是如此。我只是负责修复些微小漏洞,并不影响这方世界的大势。】

    【平行世界交错怎么理解?】

    【比如有些人只有你记得,其他本应该记得他的人却完全没有记忆。这说明你被平行世界交错影响了记忆。】

    【我父亲重生了,他还记得我吗?我又怎么找到他?】

    【你去了松江府,自然会遇到他。至于你们能否相认,我也不知。因为你们的肉身都改变了。】

    【你也认不出吗?】

    【我的使命结束了。你的超市空间仍在,我却不会再出现了。再见,宿主。】

    “小叶子,你怎么了?不要吓我啊!”裴文乐的声音好似远在天边,又似近在耳畔。

    她感觉自己有些冷意的身子,被环在强有力的臂弯之中。

    随着裴文乐的轻轻摇晃,叶以欣仿佛如梦初醒,头疼欲裂!

    随后却感觉脑海中如释重负,好似清晨醒来,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脸上,灵台清明,心思纯净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,原来如此的真实。

    阳光射束中,似乎轻舞飞扬的纤尘都清晰可见。

    裴文乐那焦急恐慌的神色未褪尽,巨大的惊喜已经浮现在脸颊之上。

    这个傻子,竟然真的等了自己十年。

    他那玩世不恭的瞳孔中,满满的都是自己充满笑意的脸……

    “小乐子,别怕。我和你去松江府上任,如何?”叶以欣感觉手脚恢复了知觉,却不愿从他的臂弯挣脱,软软的笑道。

    “当真?”裴文乐不敢相信的问道,抱着她的手臂似在颤抖。

    “当真!”叶以欣温声笑道。

    上海县吗?爱情在那里,父亲在那里。

    叶以欣笑着笑着流下了泪水。

    只是这泪水似乎并不是咸咸的,反是有些微甜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(全书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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