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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宁无缺含笑,点了点头,便领着苏君墨缓步入堡。

    一踏进堡门,才见“吕家堡”中房舍井然有序,笔直的石板街道,高墙深壕,敌楼箭垛之后,均有挎着各式兵刃的堡丁隐身守卫,布置防御,甚是严紧,不觉暗暗赞赏不已。

    吕洞彬将他们请到一栋宏大的宅院中,立刻摒退闲杂人等,正色问道:“本堡自家父建堡以来,一向苟安度日,从来不敢开罪江湖诸位朋友,惊闻李兄传言,将有仇家上门,实令小弟万分惶恐,不知李兄所谓的仇家,究竟都是何许人物?”

    宁无缺沉吟片刻,便把今天早上所遇所闻,以及客店掌柜说的话,详细地讲述了一遍。

    吕洞彬听了,立刻变色,惊道:“这可从何说起?吕家堡纵有天胆,也不敢收容洗心殿仇人的子女,那蠢才信口胡诌,岂不陷我父子于万劫不复之地,他与吕家堡何仇何恨,为什么存心要诬陷我们。”

    宁无缺见他言词闪烁,心里大感不快,冷笑着说道:“其实那掌柜一番话,不但没有丝毫诬陷之意,更将贵堡仗义护孤,疏财行善,对贵堡赞佩不已,少堡主也许是太畏惧洗心殿势大包天了吧?”

    吕洞彬连连摇手,道:“不,李兄错了,洗心殿新近崛起武林,收罗中原六大门派,声威震耳,咱们吕家堡早已心敬神驰,决不敢做出这种违拗忤逆之事,不想竟然平地风波,生出这桩谣言来。唉!小弟方寸已乱,只等殿中高人驾临,立刻出堡恭迎,静候他们搜查全堡,以洗清白……”

    宁无缺闻言大怒,猛地站起身来,道:“哼!少堡主既然已有万全之策,在下就此告辞。”

    吕洞彬好像并没有挽留之意,拱手道:“多承李兄通送消息,小弟感激涕零,容敝堡略表一点谢意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他便回头向旁边的负剑大汉招招手,那人转身取来一封约有五十两重银子,吕洞彬双手捧到宁无缺面前,笑道:“小小意思,不成敬意,聊酬李兄远途跋涉,茶水饭宴之资……”

    这番话,把宁无缺气得脸色发青,拂袖冷笑道:“少堡主,你未免把我宁无缺看错了,我好心驰报警讯,难道仅是为了你这几十两银子的报酬吗?哼!若非念在彼此初交,李某人真要说出冒犯无礼的话了。”说完,扭头对苏君墨道:“璎珞表妹,咱们走!”

    苏君墨抿嘴微笑,温顺地跟着宁无缺出了吕家堡,那吕洞彬亲身恭送到堡外,命人送还宁无缺坐骑,一再表示无限歉意。

    宁无缺气冲冲向前直奔,一口气行了里许,回头一看,苏君墨牵马随在身后,他此时怒火略减,长叹一声,就在路边草地坐下来,脸上遍布愤恨之色。

    苏君墨将马系烙,姗姗近前,挨着他坐下,妩媚地望了他半晌,才含笑道:“你不是说要借口留在堡中吗?干嘛又一怒而去呢?”

    宁无缺恨道:“那位少堡主满口奴才语气,全不是客店掌柜所说的侠义人物,叫人听了实在生气。”

    苏君墨笑道:“道不同不相为谋,犯不着为此生气,据我看,他对洗心殿那些谄媚畏敬的话,未必尽是由衷之言啊……”

    宁无缺听了,忙问道:“噫?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苏君墨娇笑道:“理由很简单,要是他既未收容洗心殿仇人的子女,又决心任人搜查,心地坦然,怎会慌慌张张将咱们请进堡去,却只说了些莫名其妙的废话!”

    宁无缺恍然大悟,道:“果真我竟没想到这一点,这么说,欲盖弥彰,反而证明他收容少年男女确有其事了。”

    苏君墨道:“八成是有的……”

    宁无缺又道:“如果真有这件事,他怎敢任由人家检查?”

    苏君墨掩口而笑,说道:“表哥,你怎的这样老实,搜查只不过一句空洞之言,吕家堡中那么多房屋,随便藏在何处,也使人无法搜到,何况他又口口声声说自己臣服洗心殿,先已经争取到洗心殿的信任,何患妙计不酬!”

    宁无缺跌足道:“原来他请我们进堡,目的正是要借我们之口,替他宣扬他们对洗心殿的恭顺,这吕洞彬年纪虽轻,心机却深沉得很!”

    苏君墨接口道:“可笑我们一怒出堡,恰好如他算计。表哥,‘摘星手’的事,还要不要继续追查?”

    宁无缺一个鲤鱼打挺,跳身而起,道:“自然要查,璎珞表妹,走!咱们再回去问问他。”

    苏君墨却摇摇头,道:“不!那位少堡主很狡猾,当面问他,必然问不出所以然来,不如等到晚上,悄悄进堡,暗中查探。”

    宁无缺击掌道:“对!咱们就这么办。”

    说做就做,于是,两人寻了处隐蔽林子,安置好马匹,静坐调息,准备好夜间行动。

    这时,天色尚早,一轮骄阳,高挂空际,他们身边又未曾携带干粮,好容易熬到黄昏日落,腹中雷鸣阵阵,已觉饥火难耐,正感烦躁,忽听一阵急剧的马蹄声遥遥传进耳中,渐行渐近。

    宁无缺心头激动,霍地跃起,轻轻掩到林边屏息窥视,片刻间,果见一骑快马,正绝尘由城中飞驰而至,转瞬掠过密林,直向吕家堡而去。

    马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光头壮汉,半光身子,浓眉大眼,两臂之上各束一支闪闪发光的金环,映着身上古铜色皮肤,神情粗扩威猛,一望而知必是外功极深的武林人物。

    光头壮汉离去不多久,吕家堡方向也如飞驰来一骑快马,却是日间把守堡门的中年负剑大汉,这大汉低头催马如风,刹时掠过林边,径自奔向城中去了。

    宁无缺悄悄对苏君墨道:“看样子被你料中了,吕家堡此时正急着布置,果然不似甘心向洗心殿俯首低头的情形呢!”

    苏君墨只是淡淡笑道:“不过,他纵使能请来几个帮手,也未必能与洗心殿为敌……”

    宁无缺皱皱眉,道:“此话在理,洗心殿驱使六大门派出面为恶,个个都是武林高手,陈琨身上更有极霸道的衡山火筒,假如等一会咱们跟他在堡中遭遇,正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!”

    苏君墨道:“你是担心见了陈琨,不忍对他下手?”

    宁无缺喟叹道:“是的,他与我无仇无恨,如因他一时神志不清,向他下手,未免问心难安。”

    苏君墨想了一会,道:“放心吧!我猜洗心殿的人,今夜也许不会在吕家堡出现。”

    宁无缺诧道:“你怎么知道?从何处可以断言?”

    苏君墨笑道:“猜的罢了!时候不早了,咱们该动身了。”说着,从怀中取出一幅丝绸,要替宁无缺系在脸上。

    宁无缺疑问道:“为什么要用丝绢蒙面?”

    苏君墨笑道:“傻瓜,咱们白天才去过一趟,万一等会露了形藏,被他们认出来,岂不误会咱们包藏祸心?你应该暂时遮掩一下。”

    宁无缺忙道:“咱们问心无愧,何必学那藏头露尾的行径……”

    苏君墨没等他说完,便轻伸出柔荑般的玉手,已将黑绢掩在宁无缺的脸上,一边替他结扣,一边娇声在他耳边说道:“好表哥,听我的话,既然准备夜探虚实,还是不露出本来面目的好,系上吧,我不会害你的!

    宁无缺犹在迟疑,终被她将黑绢系好,他想想这话也甚有理,于是也就不再反对,却不想如此一来,几乎铸成遗恨终生的大错……

    他们趁着夜色,悄悄回到吕家堡,绕河寻到隐蔽之处,一齐飞身越登堡墙,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,制住两名堡丁,展开身法,径奔日间那栋巨宅。

    宁无缺自得北天山落凤头陀公孙问赠一甲子内力,一身兼修南北双奇绝学,俨然已跻身于武林高手之列,但今夜却是他第一次展露玄功,但见他身形展动,劲风不扬,衣袂不飞,举步间有如行云流水,却快得宛如一缕轻烟,苏君墨看得心惊不已,竭力施展“鬼影身法“,才算勉强没有落后。

    两人略一辨认,很快就找到那栋巨宅,审视之下,宅中正灯火通明,人影纷纷进出,显得十分忙碌。

    宁无缺向苏君墨招招手,飘身隐在一株树上,放眼望去,只见厅上设着一席极丰盛的酒筵,许多堡丁仆妇穿梭上菜添酒,席上五位,坐着粗臂束金环的光头壮汉,吕洞彬斜位作陪,频频敬酒,脸色已不似白天那么惊惶和阴沉。

    那光头壮汉满饮了三大杯,抹抹嘴唇道:“贤弟所述经过,好生叫人难懂,那丫头既是他亲侄女,怎会突然下此毒手?”

    吕洞彬道:“这件事,别说师兄不信,小弟又何尝相信?但据家父重伤返堡时,亲口对小弟说起,就不由得人不相信了。”

    光头壮汉沉吟一阵,道:“难信!难信!只怕其中另有阴谋,你事后可曾令人再去查看过没有?”

    吕洞彬点头道:“小弟曾经立命吕达去查看过,据说那儿一切均末移动,尸体已经掩埋,在屋外建了六座土坟。”

    光头壮汉眼中精光一闪,抢问道:“你说几座土坟?”

    “对!六座!”

    “一共死了七人,怎的只有六座坟头?”

    “据说另外一座,乃是空坟,坑中并没有尸体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这种事?”光头壮汉惊呼着从椅上站了起来,不安地在厅上来回踱了几圈,愤愤说道:“这儿事了之后,我要去亲自看看,师父死得太不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吕洞彬也叹道:“小弟久有此心,无奈一直抽身不开,如今又遭到这桩大事,师兄来得太好,正可助小弟一臂之力。”

    光头壮汉嘿嘿现冷哼一声,道:“想不到衡山派竟也做了洗心殿的走狗,苗某人倒要会会这些不知羞耻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一骑快马如飞驰到宅前,马上跃下一人,却是那负剑大汉,匆匆奔进大厅,拱手向光头壮汉和吕洞彬见礼侍立。

    吕洞彬忙道问:“吕达,打听的情形如何?”

    负剑大汉抱拳答道:“小的曾去店中查问,日间那姓李的所说竟然句句真话,而且,据说那姓李的武功极高,并不是洗心殿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啊!”吕洞彬不觉诧异轻呼一声,脸上顿时现出无限懊悔之色。

    宁无缺听到这里,心中大感欣慰,满肚子怒气顿时化为乌有,扭头望望苏君墨,却见她不住连连摇头,好像在示意他不可过分得意。

    吕达又继续说道:“小的本想把那蠢材带回堡来,又怕反而泄漏了风声,据实情,那蠢材也确系被迫不过,这事必有旁人通风报信,原也无法过分责怪他,所以申斥了一顿,并未难为他。”

    吕洞彬颔首道:“很对,他是个生意人,刀锋之下,自然熬不过去,那么,洗心殿和衡山派的人可有消息吗?”

    吕达摇头道:“回少堡主,这真是件怪事,有人亲眼见他们一早就出城扑奔吕家堡来,可是,到现在却未见他们在附近现身。”

    那姓苗的光头壮汉接口道:“他们必是不肯白日下手,夜里一定会来,你只嘱咐他们各就位置,不得惊惶,多派人出堡刺探,一有消息,立刻用信号弹报回来,咱们好歹在堡外截住他,不让他毁伤堡中的房舍。”

    吕达应了一声,躬身退去。

    苗姓壮汉仰头又干了一杯酒,忽然低声向吕洞彬问了几句话,吕洞彬立即紧皱眉头,愁容满面答道:“可怜他老人家终日困于楼上,神志虽然还很清醒,却寸步难移,有如残废!”

    苗姓壮汉道:“你带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吧…”

    吕洞彬点头应允,亲自提一盏灯,领着那苗姓壮汉直奔后园,仆妇们竟一个也没有随去。

    宁无缺心念一动,也赶紧招呼苏君墨蹑踪掠登屋脊,鹤行蛇伏,远远跟着扑向后园。

    吕洞彬和苗姓壮汉迅速地穿过花园,左绕右转,来到一座孤立的小楼下,吕洞彬将灯笼悬在楼口,轻步拾级而上。

    姓苗的壮汉竟未跟随上楼,独立在楼下扬自四处张望,宁无缺和苏君墨险些被他发现,连忙隐入一丛花丛后。

    吕洞彬登上楼顶,举手敲门,剥剥两声,稍停片刻,又敲两声,一连敲了四次。

    楼房中有人沉声喝道:“是谁?”

    吕洞彬应道:“馨儿是我,开门吧!”

    这时,楼上才透出一线灯光,房门“呀”地打开,吕洞彬低头跨进房去,竟没有招呼楼下的苗姓壮汉,房门“砰”地关上。

    宁无缺和苏君墨躲在花丛后,巴不得那苗姓壮汉快些上楼去,不料那光头壮汉却毫无登楼之意,只在楼下徘徊巡视,东张西望,好像守卫的一般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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