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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长星主走后,桃夭与泰陵仙倌默默相对喝了一盏茶后,正准备起身去上药,却听泰陵仙倌在她身后不浓不淡说了一句“他复生了?”

    桃夭脚下一顿,猛然回头,泰陵仙倌垂眼认真看着茶盏里的叶片,茶水蒸腾而起的雾气熏得他面孔氤氲,看得并不真切,忽而见他淡淡一笑,许久后,又道:“虽复生,却堕入魔藉。”

    他抬头仔细的看着桃夭,“他复生以半年,半年之久,却隐藏的如此只好,时至今日,天界才收到消息.....”

    桃夭不知为何心底舒出一口气。“如今,幽冥之界邪灵之中人人皆称他一句——尊上。”他抿了抿唇角,仿佛事不关己般继续道,“仅半年,十殿阎罗皆为他收复所用。他手中青瓷茶盖沿着杯盖缓缓掠了半圈,细细的声音在大厅之中缭绕不去,话锋亦随着那茶盏慢慢转了过了:“夭儿,你的脚是如何伤到的?”

    桃夭背上一僵,道:“你知道的,为忘川魂水所伤。”

    “哦”他看着桃夭,眼中有碎裂的光晕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桃夭不敢直视只能转过身,忽然间觉得有些难过,急忙道:“我去上药了。”

    “夭儿,须记得三分药七分养,你的脚尚未好全,还须静养。”他在身后温和的叮嘱桃夭,可桃夭脚下顿了顿,临出厅门一望,对上他澄澈如昔的双目,突然生出一丝感觉:看不见沙石的潭水,并非因为这潭水既清且浅,亦有可能是这潭水很深很深,根本没有底……

    看不见底又如何知道里面石否有沙石?

    第二日,桃夭趁着泰陵仙倌与翊圣君论法之时混出天界,魇貘兽蹦蹦跳跳跟在桃夭身边,任凭她如何诱哄威胁,他只是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瞧着她,待桃夭一转身,它便有欢快的跟上来,无法,只好随它。

    刚出南天门不出一里路,桃夭便被路上突然多出的一坨绿油油的东西惊到了,定睛一看,竟是一尾盘成坨状的竹叶青,她不由的闭眼默念:险些没有踩到,险些没踩到。

    那蛇抖了抖尾巴一阵变化,看着那化作人形扬眉敞僸通身翠绿的模样,桃夭忽然记起一桩事,早上出门的时候她似乎忘了翻黄历,果然误人又误己,可叹可叹。

    “美人,可算让我逮到你了。”袁翼君虽不似老胡那般滚圆似球,然则也算是一个高大的男妖,这么往路中间一站,她的气势便挨了一节,生生被堵在路上过不去了。

    桃夭镇定的好后退两步,又听袁翼君继续唠叨:“几年不见,美人怎地又苗条了这许多?啧啧,真真是个风中弱柳我见犹怜,尽得花神与星神皮象真传!我决定将那《六界美人赏析宝典》重新编纂,当今世上,夭儿这美相貌决计冠盖六界,独领风骚!”

    桃夭抬抬手谦让道“一般一般,一般风骚而已。其实袁翼君你也很风骚。”

    袁翼君很受用的抬了抬眉毛,对桃夭道“风骚,是一种美德。”

    桃夭郑重的点了点头敷衍附和,再抬头看了看日头,道,“其实,言简意赅也是一种美德,袁翼君可还有事?”

    袁翼君突然低下头,清纯的道,“没什么,我就是想看看美人你丧父大创之后科海安好?”忽而又满面狰狞的愤慨道,“只可恨那些把门的天兵硬是不放我进去,说是要有天帝的手谕方可通行,我知道了.....”

    袁翼君做恍然大悟状点了点下巴看向我,“定是那泰陵小龙嫉妒我风骚销魂的相貌盖过他,与我一比相形见绌,唯恐我一出现,你便倾心于我!一定是这样的!”他握了握拳。

    桃夭不由的佩服袁翼君跑题的功夫,无论说什么最终都能跑到情啊爱啊的上面。

    袁翼君忽然伸出爪子抓住桃夭的手,郑重其实的道“择日不如撞日,美人,我们今日便私奔吧!”

    桃夭再次抬头看了看已越到头顶的日头,挥了挥手“改天吧,改天再奔,今日我有事。”

    桃夭好不容易避开袁翼君这拦路石,正待往前,忽然听见袁翼君在我身后道“听说那黑龙复活了,堕入魔界成了一个大魔尊,呼风唤雨称王称霸,美人你不会在这暧昧时刻凑热闹去瞧他吧?”

    桃夭脚步一滞,有种被赤裸裸的戳穿心思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美人啊!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为好,那龙儿亦非当年的龙儿,当然,当年他也未必见得多好,傲气得恨不得让人一把捏死他,但如今已绝非傲气的可以形容...十殿阎罗岂是轻易肯臣服于人?为登魔尊之位,那龙儿无所不用其极,近日里又血洗幽冥,将所有异己彻底铲除,寸草不留。现在,幽冥之中无一人敢和他叫板,十殿阎罗见得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呼他一声”尊上“,更何况,当年他是死在你的刀下,若叫他瞧见你.....”

    桃夭咬了咬唇,“我就想看看他,远远的看一看……”

    袁翼君忽然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桃夭,面上升起一丝同情之色,“美人,你不会是被牵错红线爱上他了吧?”

    桃夭面上一阵冰凉,心中隐隐作痛起来,怕是那降头术又要发作了,桃夭转身丢开胡言乱语的袁翼君,架了朵云彩便自行一路飞去。

    直抵忘川岸边将船资交给爷爷,桃夭一步迈上船,那袁翼兽也一蹦一跳地跟上来,忽地船身一晃,有人笑嘻嘻地道“老官,也顺便将我一并渡过去吧.”

    桃夭这才发觉,原来袁翼君在她身后跟了一路,面色难免一沉。那老爷爷眼睛何等锐利,眼角一瞥见她的脸色便晓得她不愿袁翼君跟着,遂和气的对袁翼君道“这位公子,老身船小,多载一个人怕是船身吃水太深有些危险。”

    袁翼君面色一沉,严肃的道“老倌这是拐着弯说我太胖吗?”说着,一脸愤慨的冲着老爷爷举臂腆肚,“你捏捏这强健的手臂,你摸摸这结实的腹部,我哪里胖了?老倌你分明是羞辱了我作为一个美男子易受伤的自尊心。当然,美男子不会与你计较,只要你渡我过去,渡资我也不向你要了。”

    桃夭忽然想起天蓬元帅有一招拿手的必杀技,好像唤作“倒打一耙”,怎么传给袁翼君了?老爷爷被唬的一愣,竟真的将他,桃夭,魇貘兽一船给渡到了对面的幽冥渡口。

    桃夭哀叹,原本一条尾巴已经很麻烦了,如今又多了一条尾巴,可如何是好?况且还是两条显眼的尾巴。

    魇貘兽一身清雅梅花斑,一眼望去便知是虚无之界所出,那袁翼君就更不用说了,天上地下怕是寻不出第二人品味独特到从头巾到鞋面皆是绿色打扮。

    桃夭正犯愁,袁翼君却晃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柔媚的女妖,将那魇貘兽变成一条赖头土狗,魇貘兽借着地上一滩水照见自己的模样,一时大受惊吓,十分幽怨。

    桃夭摸了摸出来时揣在袖兜里的一双兔儿,这兔儿本是魔界之物,带着妖气,可掩盖她白日里这不住的仙气,桃夭将兔儿戴上后变化成一只兔子的模样,魇貘兽瞧见桃夭变成一只兔子,想来一时便平衡了,复又水汪汪了一双大眼。

    桃夭也不管他俩了,自己招来一团滚滚乌云向前飞去,只听得袁翼君在身后疾呼“美人,你且慢些,况且你知道他住何处吗?”

    黑龙,他很挑剔,做了他百年来的贴身书童,她自然晓得,哪里的水最清冽,哪里的花朵最旺盛,哪里只载最单调乏味的凤仙花,哪里便是他的住处。

    分辨了这附近的水源花木气息,桃夭寻到一处恢宏的府邸,门上悬挂了一块偌大的牌匾,遥遥望去竟是只字未题。

    桃夭站在行道上看着那无字牌匾,周围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妖魔熙熙攘攘摩肩接踵,忽地有个小妖蹦跶着大声嚷了一句“午时到了,尊上要出府了!”

    一时间,行道上的妖魔皆停了脚步,自觉的避让到一旁,个个满面敬畏倾慕的表情。

    桃夭一愣,行动慢了一步,一条原本人满为患的大道上仅剩她一只兔子孤零零的蹲于路中央。

    正在此时,袁翼君气喘吁吁的扭着腰从后面追上来俯身从地上将抄起揣入怀中,然后一头扎入两旁的妖魔群中。

    刚扎入拥挤的妖魔群中,便听得那府邸大门霍然打开,袁翼君连道“好险好险,亏得快了一步!”

    魇貘兽从袁翼君的衣襟中探出头向外望去,只见那无字匾额的大门下,连列身段丰满腰身玲珑的女妖手持金盏鱼贯而出,左右各一十四名,四周妖魔皆偷偷垂涎吸气。接着出来了两列男妖,与之前的女妖对比鲜明,真真是牛鬼蛇神奇形怪状,丑的令人不敢看第二眼。

    这一番对比桃夭认出来了,魔界有云:罗刹,乃暴恶之鬼,男极丑,女甚姝美。并皆食啖于人。

    这些开道的不想竟皆为罗刹恶鬼。忽然眼前一暗,天空那个降下一片黑色镶金边的乌云,嚣张的遮住了正午的日光,有车撵的隆隆轰鸣声自府邸中传来。

    桃夭忽然觉得心跳加快,快的像要顶到她的喉头般让她无法承受。

    很快,四只青面獠牙的庞然巨兽衔着黑色的巨大车撵出现在罗刹恶鬼之后,乌木的轱辘碾过地面,带着雷霆电掣的杀伐之音,所过之处,墨云飘散,地动山摇。

    血晶石帘轻轻摆动,影影绰绰只间,一个面容卓绝眼神清冷的人半卧半坐,一身玄衣无点饰,却刺目的让人无法逼视,撵车上,卞城六殿恭敬的伏跪在他身旁似乎在禀报什么事情。

    周遭之人皆敬畏的垂下头,满目皆是臣服的恭敬之色,似乎罗刹开道,魑魅魍魉拉车,卞城六殿俯首汇报,这一切皆是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桃夭看着他,剧烈的心跳突兀的戛然而止,仿若生恐连细小的跳动都会让他听见,让他发现。

    她仔细盯着那狭长的凤眼,忽然又生出一种怪异离谱的企盼,盼望他能看见自己,一眼便好。

    桃夭突然忆起众人说他的面貌冠绝六界无人能出其右,过去从不觉得,今日却突然惊觉他竟真的长的匪夷所思的俊逸至极。

    但是,她应该恨他,深深的恨他,觉得他是这世界上长的最丑陋的人才对,不是吗?他的父母杀害了自己的母亲,他杀了自己的爹爹,临死前还不忘在自己身上种巫蛊。

    是的,她应该要恨他,咬牙切齿,捶胸顿足的恨他。

    “美人,你做的太对了!他该杀!实在该杀!”头顶上袁翼君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她从深思中带回,“比我长得好看的美男子通通都该杀!这家伙复生后益发长的天理难容,人神共愤!”

    桃夭一时词穷噎塞。

    袁翼君低下头小声的对桃夭说“听说正是这卞城六殿助纣为虐,对这祸国殃民的家伙复活有不可磨灭的贡献,故而他如今甚信任这六殿,二人在魔界遮天蔽日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。”

    桃夭望着慢慢远去的车撵,心不在焉的喃喃重复,“哦,二人日日翻云覆雨。”

    岂料,桃夭话音未断,周遭诸妖魔皆扭头看向袁翼君衣襟里露出脑袋的我,目光无不诧异,袁翼君强扯了笑颜对众妖道“我这兔子精喜好看春宫图,刚学说话,刚学说话。。。。”

    众妖方才黑了脸转回去。

    远处,渐渐远去的车撵蓦的一止,撵上有人回头。

    袁翼君闪电般随众人低下头。那人目光缓缓扫过众妖魔,幸而唯独漏看了他们这一角。

    片刻后,他收回目光,突然绽出一笑,笑得令人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车轴再次滚动,车撵远去扑哧君揣着我,后面跟着赖头魇兽,赶着投胎般急急奔出冥界,过了忘川河才停下喘息。

    桃夭从他衣襟里跳出来,化回原身,之间袁翼君额上竟是一片汗湿。“美人,你一个‘翻云覆雨’险些将我们害死了。”

    袁翼君坐在地上呼扇着衣襟扇汗。

    桃夭怔了怔,“那不是你说的吗?”

    袁翼君抖了抖眉,“我说的是‘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’。一个是双修,一个是弄权,差的远了。钱要省,字不好乱省。”

    桃夭终于戒了治标不治本的糖,却染上了另一个瘾头。

    自那日再见黑龙之后,桃夭便常常趁泰陵仙倌忙碌时支开离珠独自去邪灵界,每次都变化成兔子的模样,用那对耳朵上的妖气掩盖身上的仙气,出入彼岸倒是从未被识破过。

    后来她大了胆子,潜入他住的府邸,来来往往许多次,亦是没有被小鬼擒拿过。

    想来没有人会在意一只小小的兔子精。虽然她去的频繁,但能见到他的次数却屈指可数,即便见到了,他也总是被诸多魔头前呼后拥着,桃夭怕行迹败露,不敢上前,只能远远的望着,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的望着,哪怕只有一眼,也能让她像得了五千年的灵力一样窃喜。

    她喜欢在他读公文的时候去,他与泰陵仙倌不同,不在入夜时读公文,而总是在已时翻文批阅。

    这个时辰是泰陵仙倌最忙碌之时,她能溜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,而且他的书房挨着后花园,一整面雕花镂空的轩窗正对着盛开着的凤仙花和凤凰花。

    桃夭身上本有花木气息,隐藏在这花花草草之中便十分安全,故而她常悄悄地蹲在凤凰花粗壮的木枝后,透着花叶的缝隙,看魔界血红的天色透过轩窗上的木棂倒映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上。

    他浏览公文的时候很安静,眼睛全神贯注于字里行间,眉尾偶或稍稍一抬,那挺拔的鼻梁,半垂的眼睑,微微抿起的唇线……

    勾勒出一个精致的剪影。

    但桃夭知道这安静只是一种一戳即破的假象,只有对着那些没有灵魂的笔墨纸烟才会出现的一种假象,一旦离开了书案,那双眼睛变像没有水的深井,黑的骇人,周身皆是冰冷凛冽的气息,压的人无法喘息。

    没有人敢直视他,他所过之处,只有大片大片战战兢兢匍匐于地的妖魔鬼怪。

    他批阅的很快,却不慌乱。

    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页纸张,偶尔会染上一两滴未干的墨渍。

    黑色的墨点落在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指尖上,让人产生一种隐晦的错觉,仿佛只要简简单单的做一张纸或一滴墨也会很幸福。

    但是,他比并非日日批复公文,桃夭也未必日日都出的了天界,故而她有时不得不铤而走险在他府邸的其他地方出入,有时,她能在大门旁看见他刚刚远去的车撵,有时她能在膳厅外看见他刚刚放下筷子起身,有时能避在大殿顶橼一角看见他杀伐决断后刚刚收敛的戾气,有时能看见美艳放荡的妖娘一左一右的扶着他踏入内寝,夜半过后他一脸春情衣冠不整的出来……

    总归,她能看见许多有关于他,他的一切,这么些年一直想的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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