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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些都是今日中午讲案子时,喝了小皇帝赐的茶,才落下的。

    有淮瑾兄长的传闻在先,他其实早觉察到小皇帝看他的眼神怪怪的。

    但作为臣子,他没办法质疑九五之尊的行为。

    特别是在小皇帝已经有了宫妃的前提下。

    可谁能想到。

    小皇帝竟是个荤素不忌的!

    想到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圣旨,江束沉入浴桶中,将自己皮肤搓得通红。

    幸好淮瑾兄长是站在他这边的,先按他说的应付着。

    要是小皇帝再越雷池,他就小小教训一顿。

    反正他中了毒,打不过自己。

    只要注意点分寸,别让人旧毒复发就行,他擦净身上的水渍,罩着宽袍回了卧房。

    房中桌案上有个食盒,食盒旁备了热气腾腾的姜汤。

    他端起瓷碗轻抿了口。

    有些烫,喝着身上暖暖的。

    江束一天没吃饭,大半夜的,也不想扰了厨子好梦。

    他嘴角翘起弯弧,将食盒移到自己面前,揭开盖子。

    待看清食盒内的糕点,他不禁睁大了眼睛,滚烫的姜汤泼在他手背,瓷碗“哐当”一声坠在地上,摔得四分五裂。

    守在外间的青云闻声连忙掀帘进来:“公子,你没事……”

    他瞧见江束悬在身前的手,面色一变:“怎么烫成这样了!我去拿药膏来。”

    “青云!”江束喊住往屋外走的人,脸色阴沉得仿似布满雷雨的夜空,

    “这是大公子带来的?”

    青云被这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惊到了,他从未见过公子这副神色。

    他愣愣的点点头,讷声道:“就是大公子带来的,公子,糕点有什么问题吗?”

    江束仿佛察觉不到痛,目光冷冷地盯着食盒中的荷花酥:

    “这是宫中才有的。”

    最开始他进宫陪小皇帝解闷时,桌案上也摆过荷花酥。

    外面的荷花酥花瓣都堆在一起,可宫中的御厨做的精细,花瓣会错落有致的绽开,像是真的荷花一般。

    他看着觉得新奇,曾经问过小皇帝,小皇帝说这是御膳房的人自己琢磨出来的。

    兄长怎么会有宫中才有的糕点!

    青云想起那个声音软糯的侍从,犹豫了一会儿,说:

    “今日我还觉得奇怪,大公子身边跟着的那个少年,行为举止有点像来我们府上的那位张公公。”

    江束想起在落霞谷时见到的小安子。

    是了,他那时瞧着就觉得有些古怪,除了皇族,还有谁敢用内宦伺候。

    在疼痛缓慢爬上手背的时候,他忽然想起了兄长手腕上的“烫伤”。

    跟他身上痕迹一般无二的“烫伤”。

    接着想到了定王殿下对兄长的寸步不离。

    想起了兄长闪躲的目光,和郁郁寡欢的眸子。

    兄长真是走火入魔才失的武功吗?

    在这秋凉渐起的夜晚,江束听见狂风撕扯着檐下竹帘,竹帘被风掀在廊柱上,发出没有规律的撞击声。

    被这狂风骤雨的喧闹一映衬,桌上的那枚金令便显得格外冷肃。

    像一座压在头顶令人窒息的山。

    *

    闪电划破天际时,江瑀正倚在斜椅中假寐,接踵而至的炸雷将他吓得一激灵。

    他抿了口酽茶,抱着同样被吓醒的葡萄安抚,再次翻看桌案上的册子。

    这些册子乃是绝密,记录着谷中弟子查探到的信息。

    朝中各大臣的生平履历记录得尤为仔细,连刚入朝的江束都有几页,记录江束信息的纸墨较新,看着像是刚录上去没多久。

    一看就是假的。

    他没在弟弟的信息上多做停留,直接翻到了刘清昼那一页。

    天资聪颖,皇子伴读,景宣元年入的军营,去年被调入翰林院,这些他早已知晓。

    想必他就是在守边时,才与南诏的高喜搭上线。

    可为什么呢?

    先皇亲口夸赞有宰相之才的人,为何突然放弃大好前程投笔从戎。

    还与南诏暗探牵扯不清。

    尤其是在对淮瑾有那样的感情下。

    直觉告诉江瑀,刘清昼与南诏勾结。

    很可能与当时做质子的淮瑾有关。

    所以当时他质问刘清昼时,他才会说出那句“我也想看看殿下会怎么处置我”。

    若是这人没叛国,他是不想对淮瑾说他与南诏勾结的事的。

    可若是这人叛国了,那他无论如何都得将事情说出来。

    在大是大非面前。

    自己那些私心实在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可现在关键就是,他不确定这人是忠是奸。

    淮瑾是个眼里不揉沙的,要是贸然说了,刘清昼肯定难逃一死。

    假如刘清昼真是个根梁柱子,那以后此事就是梗在淮瑾和他之间的一根刺。

    可若是不说,他又担心刘清昼继续作妖。

    眼下南境战况激烈,要是真耽误了什么大事,他可担待不起。

    刘清昼那人态度微妙,所作所为大喇喇的摆在自己面前,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。

    看着就像个圈套。

    江瑀垂指敲着桌案,声响渐渐与院中断断续续的惊鹿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惊鹿轻磕溪岩,细微的声音,穿透层层雨幕,给人一种如坠梦境的错觉。

    刘清昼撑着油纸伞走进游廊,疾行的靴子上尽是泥点。

    他听着院中的竹筒轻磕声,拿出手帕擦净面上的雨水。

    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,纵使他路上再小心,衣摆也溅上点点污渍。

    他垂眸看着白袍上的泥点,莫名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脏了呀。

    他拒绝了王府管家让他去会客厅等的提议,站在廊中,与窗边的江瑀隔着雨幕对视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一袭玄色亲王服的淮瑾从转角处走来。

    “微臣见过殿下。”刘清昼躬下身去。

    “不必多礼。”淮瑾不冷不热地道,“刘大人这么晚过府,是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刘清昼从袖袋中取出金令,双手奉上道:“殿下年前给了微臣一枚金令,一直忘记归还,今日特意送来。”

    淮瑾接过温热的金令,思忖了一瞬,说:

    “听说今日下朝后,户部陈祥邀你过府品茶,本王倒不知刘卿何时与他这么熟稔?”

    刘清昼有些怔忡,缓缓抬起眼眸,半晌方道:“微臣戍守南境时,与陈大人有些公事往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公事往来?”淮瑾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,“本王今日查看兵部记档,你戍边的这些年军饷报备亦是不清不楚。”

    “景宣二年南境军饷的支出总账一百七十万两,可真正用到南境军士身上的只有一百二十八万,其中四十三万不知所踪,自刘卿去了南境,此类事件不知凡几,陛下信任刘卿,未曾多作追究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钱到底去了哪,作何用处?刘卿身为前南境守将,难道不该对朝廷有所交代吗?”

    看着淮瑾溢满失望的脸,刘清昼神情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他疏离游散的表情落在淮瑾眼中,将他的怒火燃烧得更甚:

    “昔日在国子监伴读之时,清昼曾说的济世报国、名标凌烟的志向,如今看来,不过是个笑话罢了!”

    刘清昼全身微颤,唇边露出一抹惨然的笑:

    “殿下既已发觉,为何不将清昼下狱,让大理寺与刑部彻查此事。”

    淮瑾俊秀的脸绷着,凝眉思索了片刻,说:

    “此事既然已经做了,为何你连遮掩也无?其中到底有何内情,清昼不打算说吗?”

    刘清昼定定地看着他,良久之后方字字清晰地道:

    “微臣罪该万死,无话可说!此事系微臣一人所为,我父亲毫不知情,只求殿下饶过他们。”

    淮瑾见他如此执拗,深深看了他一眼,便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两人身形交错之时,他忽又停住,头也不回地道:

    “念你今日还算懂事的份上,本王给你个机会再想想,若是不交代清楚,那以后翰林院也不必去了。”

    刘清昼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,转身看向他决绝的背影,躬身行礼应是。

    檐下风灯映着梧桐叶,雨滴轻点其上,微凉晚风顺着窗口,轻拂着江瑀颊边的乌发。

    淮瑾看着倚窗听雨的人,冷峻的面容渐渐和缓。

    他走到窗边,将金令扔到榻上,张开双臂:

    “好累,不想绕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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