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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卫渺道:“你让周姐姐跟我说的话我知道了,但我就是不想。”

    朱槿摆了摆手,随即又按捺不住好奇,道:“我听周文说,你要是不小心侍寝了,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来的,你肯定不敢对陛下怎么样,那是真的要自杀吗?”

    卫渺脸色有些僵,随即硬邦邦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朱槿只觉神奇,前朝、前前朝,往上数好几个朝代,也很少听说女子因为没了贞洁就自杀的,大越刚开国的时候,还因为人少,鼓励过寡妇再嫁,结果现在却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了这样的风气,当真清奇。

    她要是没啥条件帮卫渺,或者和卫渺关系好,那还能说道说道,不过现在就是相互利用,卫渺有这个需要,那她就给想办法。

    不过,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:“一个有些家世的妃子,待在宫里许久还不曾侍寝,这绝不是个什么道理,我只能帮你拖,不可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能也不能。

    卫渺只要有这个需求,就会一直被她攥在手里,她怎么可能帮她一劳永逸?

    卫渺一思考,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:“那你就帮我往后延迟,能拖多久拖多久。”

    朱槿道:“此事颇为棘手,你也该知道是有条件的,家中亲戚此次参加殿试,他家是地方大族,京中势力却是一般,想要被引荐着与今年的主考官见上一见,通报个名字,把这名额确定下来,却不知道你究竟能不能办到?”

    卫渺面露犹豫,随即想了想道:“我把这事和家中父亲说一说,如果他能办到,那我就告诉你,咱们之间的事情就算达成了。”

    朱槿颔首:“可。”

    一个进士的名额上下疏通下来,十来万银子是要花的,只是让卫渺不侍寝而已,这笔交易十分划算,就是不知道她那个爹,肯不肯为了自己女儿这样有害无益的做法,白白放弃那么多银子了。

    朱槿随手拿起两件事务批改了,觉得十分无聊,这东西过分简单,就是如今全部接手以后,数量有些可观,总体来说,也不费什么功夫。

    等她把手上最后一份文书丢到桌上,芸香进来道:“姑娘,听说单姑姑醒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朱槿反应十分平淡。

    芸香有些担忧道:“奴婢有些怕,以单姑姑那样的性子,听说姑娘如今在管东宫,不知道会不会对着姑娘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。”

    朱槿懒懒地:“太子殿下的意思,让她去找太子吧。”

    “便是在太子那边,单姑姑也未必会罢休,”芸香一声叹气,随即又感慨道:“太子殿下对咱们真是多有照拂。对了,怎么姑娘最近给太子做的吃食,都是让宫人端去的?太子会不会觉得咱们失了礼数。”

    朱槿端起桌上加了冰的茶饮,喝了一口,道:“殿下没说,那就是没有,何况太子早早地告诉了我,没事别去找他,我除了遵命,还能如何?”

    现在想想,太子那边真的是全是疏漏,不大想见她,估计就是怕她看出来些什么。

    不过要不是她察觉到了楚墨的美貌,接近了他些,又恰好因为心疼东西,没往楚墨的饮食里加过清露,不然当真察觉不到这是一个人。

    因为纵然有疏漏,但楚墨表现出来的,就是两个人。

    太子虚弱和善,楚王清远疏离。

    着实还是她眼拙。

    芸香道:“太子殿下纵然不说,也不代表就当真不生气,就是不生气,那也未必就不想见姑娘啊,不然何以单独吩咐姑娘做菜来着?”

    朱槿挥挥手:“莫提他了。”

    芸香笑道:“那楚王殿下呢?姑娘是不是近日同楚王殿下和好了?”

    “和好?”朱槿有被笑道:“我同楚王从未好过,哪里来的和好?”

    朱槿看着芸香,目光有些打量。

    芸香被她看得不自在,道:“姑娘怎么这样看着我?”

    朱槿道:“芸香怎么总是在提楚王太子什么的,你家姑娘便真的嫁不出去了吗?还是想等我嫁出去以后,好也给你找个如意郎君?”

    芸香就有些羞恼:“姑娘可莫笑话奴婢了,奴婢愿意一辈子服侍姑娘,这不是替姑娘着急吗?昨日宫宴上,虽然楚王殿下推拒了陛下的指婚,但陛下要是当真下了命令,殿下难道还能不遵从吗?姑娘以后若是再后悔,可就没法子了。”

    朱槿笑看着她:“你要一辈子服侍我,可以啊。以后我若是嫁了谁,你十有八l九便是我的陪嫁丫头,到时候让夫君一起纳了你,咱们可不就真的成了姐妹了?”

    芸香闻言脸色大变,跪地道:“姑娘,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!”

    这个其实是相当常见的操作,陪嫁,陪嫁,陪着小姐一起出嫁,能干嘛?伺候主子,不仅是女主子,也是男主子。很多女子有时候为了争宠或者显示自己大度,更会主动让丈夫纳身边的心腹丫头,毕竟男人都是如此,便宜了外头的人,还不如让自己的人来。

    朱槿搀起她,也有些莫名:“我看来便当真是那种容易妒忌的女人吗?更早以前,诸侯家女儿出嫁,还有陪嫁庶出姐妹的呢,这算得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她自以为把这世间习俗了解得比较清楚了,不过没嫁人,无法想象身处其间的心情,也就谈不到嫉妒到不能容小妾通房。

    芸香有些小心道:“奴婢看着夫人有时候那般伤情,都觉得替夫人……姑娘如何就能……呢?”

    朱槿觉得和自己丫头议论自己母亲,这就不像个事,便打断了这个话题:“咱们这人家,差不多都是这样的,对了,芸禾那丫头怎么又不见了?”

    芸香就略微低头道:“和芸禾交好的那几个小宫女最近被姑娘提了职位,芸禾去给她们道喜了。”

    她没说的是,那些小宫女如今也一口一个“姑姑”地唤着芸禾了。

    朱槿点点头,指着桌上处理好的东西对她道:“那你找几个小宫女,把这些发给各处的管事吧。”

    芸香应声而去,走到门口,却冷不防撞上一个人,她正要致歉,一股力量却猛地把她推倒在地,芸香撑着门槛,跌坐在地上,整个人几乎都懵掉了。

    她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。

    里头传来朱槿淡淡的声音:“单女官若是想要撒泼,还是留着力气对着惠妃娘娘比较好,平白欺辱我的丫头,倒是也不怕用力过猛,把自己的手给折了。”

    单轻容声音都是哑的,语调却是悲愤的:“朱槿,你连我这个也要抢?你非得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夺去了吗?”

    芸香勉强支起身子,便听朱槿道:“芸香,你先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芸香便出去了。

    她有些迷瞪地回了自己的屋子,坐在床边上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才感觉到掌心有点火辣辣的疼痛,原来她方才摔倒的时候,不小心划破了手。

    于是就下床去找药擦拭,找到的时候,她才想起,这是朱槿的药,不过在她这里收着,她并没有用的资格。

    芸香维持着这样的动作,脑子里乱糟糟的,又想起朱槿上次受伤的时候,单轻容暗指朱槿不检点,林夫人都气成了那个样子,却在她自我伤害以后,瞬间就软化了下来。

    林夫人明明那样关心她,可朱槿并没有表现出对林夫人多少的关切,就在刚才,她说起林夫人因为永定伯纳妾而伤心,她都很同情林夫人,可朱槿还是表现得那么漠然。

    盯着自己的伤口,芸香又一转念,想着彼时朱槿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狠手使苦肉计,那样尖锐的东西,她眼睛也不眨地就跪了上去,光是这一份狠绝,也是她看着胆战心惊,也自知比不上的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朱槿看见芸香被单轻容推倒,却一点没想起来问一句她是不是受伤了,她几乎所有事情都能做的很好,就是天生在关心人方面注意得少,后天她已经非常努力地在遮掩了,但不经意间还是会在细节处小小地暴露出来。

    单轻容道:“朱槿,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抢我东西?”

    她把自己的手放到朱槿跟前,一双黯淡的眼睛里有些绝望:“你能正视一下吗?能吗?朱槿,你敢看看你做了什么吗?不,你不敢!你只敢说出一些话来,让我难受,让我自己不再说!”

    她的话音最后,几乎带了哭腔。

    朱槿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对不起她咯?

    缺爱缺到能对着她一个外人哭出来,却在惠妃面前唯唯诺诺,把自己逼到吐血昏迷,当真是人人都看她好欺负,她生得就这么像是会同情人的吗?

    朱槿不说话,就盯着她的手瞧。

    丑是真的丑哦。

    有点吓人。

    不过她没移动目光。

    单轻容却理解错了她的意思,道:“你什么意思?朱槿,你还来威胁我?”

    “你当着我的面勾搭楚王殿下,恬不知耻地让殿下喂给你吃食,如今,如今我只是昏迷了一两天,你便又把我的东西抢走了!”

    朱槿默默地调转目光,道:“我就是想告诉你,我可以正视你的手,先前你让我看的时候,我并非觉得愧对于你才不看,是真的觉得丑。断了你的手指,吃楚王的东西,还有掌握这东宫权力,每一件,没一件是我觉得心虚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单轻容为她的脸厚心黑镇住了。

    朱槿道:“楚墨不是你的,东宫权力也不是,凭什么就觉得是我抢的?不信你只管去问问,你不在的这几天,宫里人是不是都轻松了许多?”她有些怜悯地看着单轻容:“做人如你这般色厉内荏,对着最该怨恨的人不闻不问,对着几乎没什么关系的人声高气短,到了这般田地,当真是可怜得很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你的断指,你大可以算到我头上。”

    “但你就一点都不好奇,我把事情做得这样明显,为什么从丽嫔到惠妃,甚至于是你叫来听墙角的陛下身边的公公,都不责怪我吗?”

    单轻容无措地看着她,目光里有些迷惘。

    她只以为她们之间是利益交换,所以就单单牺牲了她一个。

    朱槿摇头道:“这件事可以算到我头上,但不能说是我做的,因为本来就不是我动手的,单轻容,单姑姑,你断指的时候我都已经在丽嫔的宫里了,时间线清清楚楚,任谁都晓得,我哪里来分身之术呢?”

    单轻容彻底蒙了。

    她刚刚吐血醒过来,便听见朱槿掌权的消息,尚未多喘两口气,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,却不想受到了这样的打击,这话的信息量几乎超过了她理解的范围。

    她有些迷惘,眼神空了,无意识地道:“那是谁?是谁?!”

    朱槿不太在乎道:“当然是你以前管着的宫女啊,本来就对你有些怨气,你断了手指,肯定就不得不离开,到时候你腾了地方,她就有可能上去,又报了私仇,又得了好处——当然,断指是我的要求。”

    她一字一句,揭开一直不曾言说的,那晚鲜血淋漓的残忍事实。

    她的态度散漫又寻常,看着单轻容道:“这样一说,我都觉得你很惨呢,但单姑姑,我记得你没了手指的时候,应该是没有意识的吧,所以就是一醒来觉得手没了,很痛很不习惯一类的,但请你不要做出一副我罪大恶极的样子,好么?”

    单轻容微微转了一下眼珠子,看着她。

    朱槿声音幽幽地:“我还记得,我刚扮成小宫女进去的时候,一进去几乎被吓着了。”

    她用娓娓道来的语调,揭开那血腥的画面,同时把单轻容拖回了那个晚上:“那屋子小小的一间,但隔音真的好,你就坐在凳子上,是不是?在你的跟前,有两个惠妃那边的宫女,其中一个在拿着托盘,另一个在拔着芸禾的指甲,芸禾是醒着的,她的惨叫声传遍了整间屋子,尖锐,凄厉,像鬼一样,一点都和她平常的样子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单轻容脸上血色褪尽,也像鬼一样惨白。

    朱槿叹了口气:“但你就是看着。”

    “你听着她的叫声,哭声,哀求声,却最终是,充耳不闻的模样。”

    单轻容惨白的脸色又慢慢从里头渗出一点潮红,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萌发。

    朱槿看着她又空又显出疯态的瞳孔,一双妩媚的眼睛慢慢地眨动着,仿佛是诱人堕落的妖,勾起人所有不堪的、不能直视的黑暗回忆:“其实很好听吧?我说芸禾的叫声。平日里那样一个活泼得像个百灵鸟一样的女孩子,被人绑了起来,一根根地拔着羽毛,脚爪,弱弱地又不能反抗,凄厉得又仿佛要从嗓子里咳出血来一样,这样的场景其实很好看吧?”

    “你喜欢的吧?”

    她下了个结论:“你其实很喜欢的。”

    单轻容皮肤深处的潮红透了出来,眼睛几乎有一种回光返照似的亮,让她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神经质的气息。

    朱槿轻声絮语,手却猛地一扬,做出了一个鞭挞的动作,明明是虚虚的动作,单轻容却仿佛打在了她的身上一样,猛地瑟缩了一下:“你怎么能反抗呢?怎么能躲避呢?你父母双亡,若是没有我,你这样的拖油瓶便活该被卖到下等的地方去供人取乐,什么嫡女千金,你能值的什么呢?”

    单轻容的眼中哗啦啦地便流下泪来。

    朱槿心中更加肯定了,单轻容进宫的时间并不算长,若光是惠妃,能在短时间内对她造成这样的伤害,让她如此扭曲,实在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,结合单轻容的成长背景来看,很可能她的伯父婶婶就是和惠妃差不多德行的,所以才让单轻容对着惠妃也那么怕。

    一边怕着,一边不敢反抗着,另外一边,却将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朱槿眼神闪烁了一下。

    现在的单轻容显然已经陷入了往事,精神已经有些亢奋,到了快疯了的边缘,只要她再拿言语刺激一下,单轻容疯了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。

    这对她是有好处的。

    只要在单轻容疯之前给予一定的诱导,她就肯定知道自己最该恨的是惠妃,疯了的人力气多大啊,刚才都把芸香推倒了,给惠妃弄出个所以然,就是她坐收渔翁之利,彻底给她消除了惠妃那边的隐患。

    当然,要是疯了的单轻容对她怨恨难平,先伤害了她,那也无所谓啊,宫中谋杀,这是重罪,必然将殃及她自身和惠妃,为着这个,朱槿冒险一把,似乎也不能算很亏。

    朱槿有些蠢蠢欲动。

    但是就在这个时候,单轻容有些激动,手舞足蹈之下,打碎了旁边的一个缸。

    缸里是几朵荷花。

    粉色的荷花,前几天芸香芸禾到处走走,湖面上采荷花的小太监顺手送的,一直养在水里,如今开放得很好看,清水芙蓉,粉面低垂。

    荷花落在了地上,又被单轻容无意识地踩踏,瞬间零落成泥。

    但朱槿想起了别的。

    她想起午后她在水榭中打盹,彼时的荷叶都没怎么长开,却有人一身白衣,仿佛刚刚从天上下来,落到了她的跟前;她熬了荷叶鱼汤,烹煮时微微蒸腾的香气缭绕,她待在厨房里也有些犯困,心情却因为美人而激荡期待;又仿佛隐约见着那人身上一朵一朵地开放了红莲花,正经又不正经地朝着她笑。

    楚墨不是如外表一样的干净人,她知道。

    但她最初为之动心的,便是他那一身与旁人不同的气质,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肝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变得有多黑,却依旧迷恋那高山白雪,掬一捧依旧是本色的干净无瑕。

    所以一开始桓清对她说的话,才能占据那样重要的分量。

    单轻容的脚已经踩上了地上的碎片,她是真的像没有知觉,不知道疼痛一样,她此刻的精神状态,就如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,一推就可以坠落。

    万劫不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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