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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才是我最根本的目的,看上去已经达到了。

    “只是臣侄不知该如何从协理政务。”

    恭亲王先是被谨亲王剪除羽翼,后又被博陵帝调入禁宫,已远离议政王大臣会议,明摆着被架空实权,如今这御前辅政之职,的确令人无所适从,我正欲看戏般冷眼旁观,却闻得博陵帝温和一笑:“上官会帮着你。”

    我一怔,心下惶惶,好不容易才能够卸下官职,如今可好,竟与这恭亲王搅和到一处,如此一来岂不是功亏一篑?

    彼时,我只能微微挺直了腰身,跃过博陵帝削瘦的肩头偷眼望向恭亲王,他虽自持,满眼尽是宿日倨傲的神态,可听得博帝如此安排,锐利的目光也极快闪过疑惑。

    他心中应如我所想,很是不屑,也很无奈……

    思及此,不由无声无息地笑,我虽身陷囹圄,这恭亲王非但不曾捞到半分好处,也如我所预期那般,他是靠着父辈的荫庇,根本就无真凭本事。

    似心有所感,他忽然仰面望了过来,四目相对,撞个正着,我有些狼狈,于仓促间移开视线,却听得他恭声道:“一切但凭皇上作主。”

    他这是什么意思?

    竟应得如此爽快!!!

    恭亲王的干脆令越发令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悬着,此时博陵帝也一刻都不消停,他命我起身下榻,跪在恭亲王的身后,然后以至高无尚的口吻颁旨:“上官,你要像辅佐朕一般尽心竭力襄助恭亲王。”

    我只得再次换下女装,穿上圆领朝服行走于紫垣宫,仍是行走御前的上官大人,身份从来不曾改变。唯一不同的是博陵帝命人将折子迁出寝殿,置于紫垣宫围房的偏殿。

    偏殿的暖阁内以珠帘隔断,恭亲王身份尊贵,于帘内大案设了上座,而我,身份卑微,便在帘外置了张小方桌,每每由太监将折子捧了进来,先由我栽了细纸,以蝇头小楷一份份起草朱批的意见,整理妥当后再由太监递入帘中,请恭亲王惠阅。

    恭亲王每每也细细的看,却从不曾发表任何意见,末了,以一句呈皇上请示下,故辅政一职实为形同虚设……一时片刻,倒也相安无事,于夹缝中,我又有了得以残喘的机会,只是对恭亲王厌恶依旧。

    尤其是宫人添茶续水那刻,殿中总是异常的安静,静到我二人隔着珠帘相对,能彼此闻得轻浅的呼息,每每如是,我只能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正襟危坐,比在博陵帝跟前更累更疲惫。

    如此还不算完,入夜时分,紫垣宫大总管福宝康会准时来偏殿接我,命我梳妆打扮,我又是另一幅妩媚妖娆的形容,从他的眼前穿堂而过前往寝殿伺候博陵帝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恭亲王该是在背后如何耻笑我,可我能够感受到他鄙夷的目光是那样的不屑,尤其是今日上元佳节,福宝康一再交待要我打扮得精致一点,说皇上最喜欢我穿那件玉色的夹衣,当着恭亲王,他毫无避忌,脸上尽是暧昧露骨的笑。

    恭亲王面色虽是如常,却不时点头,一幅深以为然的神情……彻底激怒了我。

    “殿下未曾得见奴婢着玉色夹衣,何必深以为然?莫非殿下在意奴婢的一举一动,连带衣裳手饰皆铭记于心?”若他答应,必落得觊觎帝妾美色的嫌疑,若他不曾答应,从此以后断然不敢轻易小觑我,尽看我的笑话。

    我料定他不会作答,他果然也不曾作答,以示倨傲的姿态,可就在我离开了那刻,当着福宝康的面,他竟意外叫地住了我:“孤却不曾在意上官大人的一举一动,只是听说皇上寄情于云妃,而云妃素喜玉色的绫罗绸缎,玉色的堆纱服饰,大人与云妃本就是姐妹,着了皇上心头所爱,讨皇上喜欢,抚慰圣心,可谓是社稷之福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社稷之福么?若非是社稷之福,何以得殿下这般英明神武入宫辅政?”他在笑,未及笑完,笑容已僵在面上,我原紧绷着脸,看得他怒气渐生的脸,终于露出和缓之色。

    五十步笑百步这样的事,他既说得出,我就更做得出。

    说到底我只是一个籍没入宫的罪臣之女,从来就没什么自尊骄傲,早就习惯了为生存而卑微,可他,却出身于天潢贵胄,自幼习惯了众星捧月。

    如今袭了爵位,处处掣肘不算,还被拘在宫中无所事事,若说凄惨,只怕真真是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,旁的人不敢说出这番话,如今我堂而皇之的说出来,看他还挂不挂得住这张尊贵体面的脸!

    “孤是否英明神武,皇上自有圣裁,不过孤入宫以来的确承蒙上官大人襄助,时逢上元佳节,许孤敬上官大人一杯,一愿大人前程似锦,二愿大人得到皇上更多的宠爱。”

    温过的酒,很烈,由口中滑入,就像火苗子舔舐着我的五脏六腑,任谁皆看出我与恭亲王不睦,两人凭生了许多嫌隙,后来博陵帝亦问起此事:“听说上元那日,你与恭亲王起了争执。”

    “奴婢岂敢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不敢的,”博陵帝握住我柔和的下颌,口中虽是嗔怪,可我听得出他的语调较于平素缓和了许多,我便缄了口,一脸沉默的低垂了目光。

    彼时,夜已经深了,下了连日的雪也渐渐稀疏,隔着糊了棉纸的支窗,隐约有洞箫的声音传来,很是婉转悠长,凝神细听,吹的是贺铸的一套词:

    波影翻帘,泪痕凝蜡青山馆。故人千里念佳期,襟佩如相款。惆怅更长梦短,但衾枕,余芬剩暖。半窗斜月,照人肠断,啼乌不管。

    “是谁在外头吹《小重山》?”我有些恍惚,只觉这箫极其熟悉,应是不止一次听到,才启了朱唇。

    “皇上,请问奴婢做错了什么?难道奴婢伺候皇上也是错么?”

    “滚、你给朕滚出去,没朕的旨意不许踏入紫垣宫半步。”

    他越是恼,我越是故作惊惶缠着他,他便益发厌恶我……我果然是了解他的,甚至比堂姐更了解他,目下无尘,清高如许的博陵帝容得下容貌酷肖堂姐的我,却容不下心性却与堂姐相左的我。

    在他看来,我的献媚邀宠分明是亵渎了堂姐,亵渎了她的冰清玉洁。

    我几是被推搡着被赶出了他的寝殿,淡薄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银白的雪地上,倒映出我细长的身影,此时,我衣衫不整,一阵寒风吹来,冻得我牙关紧闭,浑身直颤,可我在心里却是欢天喜地一般疯狂的叫嚣着。

    我又一次伤到了他,伤到了这个脆弱不堪的帝王,从前他欠我的,总算是一报还一报,都扯平了。

    因我衣衫不整,又不许回紫垣宫,出了两仪门,我一时无处可去,只能瑟缩着,沿着朱漆的宫墙顺着落满厚厚积雪的宫道,漫无目的行走在宫中的永巷。

    夜已经深了,各宫早已下了匙,照这情形,博陵帝发了狠,大约是想冻死我,或者等着我回去苦苦哀求,求他给我一袭温暖的衣,给我一袭遮风挡雪的天地。

    但我不能如了他的意,早在我想拒绝那刻,就不可能回头。于是,我咬着牙,深一脚,浅一脚,忍耐着,坚持着,宫这样大,总是有一处能够容纳我的地方。

    可每走一步,我又是前所未有的感到绝望,又是谁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雪中送炭呢?

    不会有人来帮我,我越走脚步放得越慢,极冻的寒气从我的脚心下全身漫延,也不知道走了多远,当我支持不住,倒在雪地哆嗦那刻,忽有一线晕黄的光线袭来,却是一前一后两个人,一个人提着灯,一个人打着伞,开了半扇门,我便挣扎着,喑哑的哀求道:“可否容我避一避。”

    待我看清来人冷俊的面容,抽了口气凉气,竟是恭亲王,他在距离我三步的地方,原以为他脸上会挂着完胜般倨傲的笑,结果他却解下厚重的披风递给随从,便一语不发的离开。

    后来他的随从将这件披风拢在我的身上,扶着我走入了这座空旷而又温暖的殿阁。

    是以,我方忆起,自博陵帝召恭亲王入宫辅政以后,恭亲王实则变相被软禁在宫中,若非博陵帝传旨他不得擅自离宫……只是未曾想到,我百般无奈竟投到他的门下,而他,竟也不计前嫌收留了我。

    虽不至于改变之前对他的印象,但在这一刻,我却告诉自己,今时今日不会白领他的情,来日必还了他,我这样想,有些恍惚,听得鸡人报晓,困意袭来。

    因是博陵帝撵了我出去,不许我踏入紫垣宫半步,才一沾枕头,就睡了个昏天黑地。自那次失忆后,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深度的入睡过,即使是在梦中,我只觉倘或就此死去,永不醒来,似乎也不错。

    总算是求得好死,可不知为何,在浑浑噩噩间,总是有一团模糊的身影,朦朦胧胧的在我的眼前晃荡。

    我尝试着喊一嗓子唤住那人,他却越走越远,我也不知道何来的力气,抑或是那样倔强着,在梦里紧紧跟随,每迈出一步,眼前的景色步移景异常,一时巴山夜雨,一时朗月清风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走多久,他终于在一幅烟紫的墙下停住脚步,终于看清他是一个男子,有着挺拔的身量,就像悬崖边上倒生的一棵,傲然屹立。

    他扣了扣铜环紧锁的门,门中微露,探出一线淡青色的身影,以及乌油油的头发上,簪着的一只玉刻花钿泛着温润流转的光华,不必再顾,亦知他这样急,只为了院中这位深锁的女子。

    但他是谁呢?那女子是谁呢?

    我很好奇,就这样踮着脚,好一阵张望,奈何那二人太过情深,就这么热烈的相拥着,他伟岸的身影,完全挡住了娇柔的她。

    难言的幸福,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漫延,我甚至起了一种被拥抱的人就是我……关于的幸福错觉,也许,我是太过于孤独,也太过于寂寞,现实中得不到的,只能在梦恣意的渴求。

    我是多么渴望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啊!

    “上官大人,醒醒,您醒醒。”

    “唔!”只是刹那,一道尖细的声音又将我生生拽回了现实,无奈的睁开眼,映入眼帘是恭亲王的随从,阉官杨太监,他拧了张温热的手巾递我:“你不能再睡下去了,整整三天三夜,再睡就糊涂了。”

    “难得糊涂,”我擦了脸,挤出抹生硬的笑,心中只道,也是好梦只能留人睡,总该是到了梦醒时分,杨太监伺候我梳洗后,又捧上一食盒膳食,悉心道:“您且先用膳,已经通知了您的婢女,晚些她就会来服侍您。”

    我点了点头,才要移过炕桌,一方掌心大小的垂珠玉佩却从枕畔划落,我心下诧异,才拣了起来正欲看个究竟,杨太监却一把夺了过来,道:“这东西不是上官大人的,容奴才完璧归照。”

    “听你这口气,也不像是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的确不是奴才的。”

    杨太监从袖中取了手帕,将玉佩仔细包好,塞入贴身的荷包,大约是他,若我猜得不错,这玉佩应该是恭亲王随身所配之物,真想不到他竟会前来探望我。

    “那时大人正做梦,斜喇里抓住我家殿下,想是在纠缠那刻无意间扯下……”他话还未说完,我只觉面上一阵滚烫,应该是在我做梦那刻,那时我贪恋梦中人温暖的怀抱。

    被紧拥的感觉,原来是我缠上了恭亲王……该死,我越是这样想,一张莲脸红透了,连耳根都觉滚烫,只能搭讪着开了食盒,借用膳掩饰眼前的窘迫。

    杨太监是个年长心细之人,见我默不作声,便一笑收住只说去伺候他家主子,请我见谅,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,有些感念,这宫里难得还会有人顾及我的感受,就算他与我一般只是卑贱的下人,心中却也觉得温暖。

    可从此以后,我该如何面对恭亲王?

    越想越觉无颜以对,只好厚着脸皮,龟缩在这间小小的屋子,一日三餐皆由如意送进来,一恍五日过去,我终是捱不住,提议出去走走,如意便撑了油纸伞,陪我出了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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